霍行知轉頭問他：“你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

季隐真坐在平台的欄杆上，點頭道：“吃過了。”

霍行知哈哈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季隐真也朝霍行知微微一笑。他的臉因為重傷而顯得蒼白，此刻在燈籠暖色的照耀下，平添了幾分血色，比平常驟然漂亮了好幾倍。霍行知笑容一滞，心髒猛地跳了好幾下，他不動聲色低下頭，将擺好的菜又胡亂移了幾下地方，這才似乎滿意了似的，終于落座，埋頭大口吃了好幾口飯。

季隐真瞧着他，道：“你在那邊過得好嗎？其實霓歡脾氣挺好的，但不知她為何生氣了，也許等過段時間她氣消了，就不會和你較勁了。”

霍行知點點頭，道：“沒關系，我懂得。”轉而他又笑道，“你怎麼來這個地方？聽他們說，這裡鬧鬼，很久都沒人來了。”

季隐真向四周細細看了一圈，緩緩道：“這個地方我之前來過，白日裡，總是綠瑩瑩一片，我總覺得，這裡的場景，我好像在靈霄山上見過，但想不起來了。”

霍行知捕捉到“綠瑩瑩”三個字，也想起了一個地方。他一邊咽下嘴裡的飯，一邊答道：“師父的住處。他的住處周圍長着很多綠瑩瑩的竹子，那些竹子長勢驚人，要是經雨一澆，一晚上就能長一尺多，久而久之，竹子越來越高，那裡的光透不進來，也和這裡一樣，變得陰氣森森的。”

季隐真笑道：“覺明掌門嗎？我記得我很喜歡他。”

霍行知驚訝道：“你還記得他呢？”

季隐真點頭道：“一開始不記得，後來一見面便想起來了。他是個很好的人呢。”

居然在季隐真口中聽見好人壞人，霍行知的心登時被好奇全部占據了，已經等不及想知道季隐真是怎麼劃分好人壞人了。

霍行知道：“是嗎？那你眼中的好人是怎麼樣的？”

季隐真認真數道：“覺明掌門，四合門的掌門，平泉山莊的清靜師太，還有周師叔的三個弟子，還有你，你們幫助弱小，懲罰惡霸，都是很好的人。”

霍行知又問：“那你眼中的壞人呢？是怎麼樣的？”

季隐真忽然愁眉苦臉的皺起了眉，道：“師父，父親大人，還有我。我們霸淩弱小，欺軟怕硬，是很不好的人。”

霍行知更好笑了，笑得直打顫。但心中忽然想到了導緻季隐真這麼分裂的緣故，好笑的同時，心中也多了幾分憐惜。

季隐真見霍行知高興他也高興，也向霍行知笑了笑，問出了一個疑惑自己很久的問題：“父親大人告訴我，霸淩弱小是幫助這個世界上弱小的人變得強大的手段，否則他們就會一直蜷縮在他人的羽翼之下，享受着别人的庇佑，時間長了，會變得心安理得，甚至會恩将仇報，所以我的存在就是要幫助那些弱者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從而變得強大。”

“我從前覺得很有道理，但半個月前，覺明掌門卻說我在亂殺無辜，這個世界應該是美好的，大人保護小孩，男人保護女人，強壯的幫助瘦小的，有能力的幫助沒能力的，但小孩、女人、瘦小的人、沒能力的人，也并不是一無是處，相反，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地方，也有自己不擅長的地方，相互幫助，相互愛護才能變得越來越好，而不是父親大人教我的那樣。”

“我覺得覺明掌門說得也很有道理，但師父說覺明掌門在哄騙我，還讓我去教訓他，你覺得父親大人和覺明掌門哪個說的對呢？”

霍行知的重點卻在“教訓”上面。

覺明的武功雖然在同輩之中不算好，甚至有點差勁，但怎麼會被小了自己将近一百歲的人教訓？

霍行知扒拉了一口飯問他：“教訓？你師父讓你怎麼教訓覺明掌門啦？”

季隐真思考了片刻，道：“也沒什麼。師父和覺明掌門打完架，叫我與覺明掌門對招，特地囑咐我，要專門往前胸和後背打。覺明掌門和師父對招的時候受傷了，打不過我，還吐了好幾次血，整個衣服都變紅了，這才讓我停手，他換了一身衣服就走了。“

霍行知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嘴裡咀嚼的飯一時都沒能咽下去。

他反應過來後頓感不解：“你不是很喜歡他嗎？那你怎麼還在他受傷的時候……那樣……”

季隐真替霍行知把後面的話說出來：“打他嗎？我不想打他，是師父讓我打他的，師父說父親大人也不喜歡覺明掌門，但遠在魔嶺過不來，讓我替他出口惡氣，我就打他了。不過覺明掌門是自願與我打架的，他若是不願意，我不會打他的。你不要生氣。”

提到這件事，季隐真的神情非常自然，像是在說一件吃飯喝水的事情一樣平淡，霍行知心中登時明白了什麼，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冷了。

及其不安。

季隐真口中的喜歡是真的，因為命令就能當機立斷下狠手也是真的，那季隐真說喜歡他，也是這樣的喜歡嗎……

他忽然明白，自己的處境，簡直是危機四伏，群狼環伺。

假設魔君已經注意到了他，命令季隐真殺了自己，他簡直無處可逃！而他這段時間，還在為自己的計謀和留在季隐真身邊而沾沾自喜。其實季隐真才是最危險的那個人啊……

他不能呆在流明宮，必須想辦法逃離這裡。這是其一。

其二，如果季隐真能跟着他到靈霄山這種沒有魔族人的地方最好了，聽他剛剛說的話，說不定能把他的三觀掰正。

一瞬間，霍行知目光複雜，腦中電光火石，閃過了數以萬計的念頭。

而季隐真不谙世事，坐在欄杆上朝霍行知輕輕的笑。

從前霍行知覺得這笑極美。此刻，隻覺得是把殺人不留痕的溫柔刀。但想逃出來，也是萬萬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