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厮通知孫會蘭之後,孫會蘭就叫醒了霓歡,說了這件事。
雖然霓歡看不慣霍行知,時時刻刻想要他倒黴,但怎麼說他都是靈霄山的弟子,不能在流明宮出事。
于是霓歡便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了。
聽小厮說,大夫正在看病,她便纡尊降貴地坐在了涼亭裡面,目光沉沉盯着寝卧的大門。
大夫站了起來,拍拍衣袍,轉身沖季隐真拱拱手,道:“少宮主,霍公子并不是因生病而發熱,而是陰氣侵體。”
季隐真腦中回閃過虎口嶺河邊的那一幕,道:“我在虎口嶺的時候,曾看見他被一具幹屍吸了生氣,和這個有關嗎?”
大夫詫異道:“幹屍?少宮主可是在山嶺深處所見?據在下所知,虎口嶺鮮少會出現這種東西。”
季隐真道:“并不是。虎口嶺中間的那段路,往裡面走大約三裡,有一條河,我是在那裡看見幹屍的。”
大夫神色古怪,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須,道:“少宮主,虎口嶺中并沒有河水。”
季隐真一愣,道:“可是我看到了,我還跳進去了。”
大夫問:“霍公子呢?”
季隐真道:“他掉下去了,我去救他。”
大夫看着季隐真,眼神中忽然出現一些季隐真看不懂的神情,慢慢的,他眼中的情緒都轉變成了興奮,道:“少宮主,霍公子陰氣侵體嚴重,恐怕和這條河脫不了幹系。”
“有書記載,世界上有一條專門吃亡靈為生的河,名叫悔河,它同天地一起誕生,來無影去無蹤,隻出現在有大量亡靈的地方。上一次有人見到,是五百年前西北□□。那裡原本遍地野鬼,甚至可以烈日下見鬼,某一日在山谷上平白無故出現一條河,從此以後,那地方再也沒有鬧過鬼。”
“我原想着會不會是虎口嶺本身的怨氣作祟,沖撞了霍公子,才導緻霍公子身上的腫包和十多年前得疫病者情況相似。但那裡的怨氣已經被專人消散了十餘年,就算沖撞了怨氣,也不應該如此厲害才是,但如今都說得通了。”
“悔河來收走虎口嶺的殘餘的亡靈,恰好被您和霍公子撞見了,虎口嶺的亡靈不願被悔河帶走,才化成幹屍吸活人生氣以此還陽,但期間被您打斷,怨氣便寄存在了霍公子身上!”
季隐真不喜歡大夫越說越興奮的語氣,道:“你為什麼這般高興?”
大夫哈哈一笑,連續快速地摸了好幾下胡須,道:“少宮主,那可是悔河啊!有關于它的記載都是在書裡面,幾百年前幾千年前,這次居然能出現在身邊,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悔河是多少人想要研究的東西,實不相瞞,就連在下也對悔河有那麼一絲絲興趣呢!”
季隐真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霍行知還沒有好,你不能高興。”
大夫連忙哦了兩聲,道:“對了,對了,看病!”
季隐真道:“既然陰氣是那天跑到他身上的,為什麼現在才發作?”
大夫連忙回到正題,拍了拍臉,正色道:“少宮主,你摸,霍公子身上的包是軟的。十多年前得了疫病的人,身上長出來的包先是硬的,過幾天變成軟的,再過幾天就會全部潰爛,直至把人疼死。而霍公子身上的腫包已經變成了膿包,這說明這段時間霍公子身上一直是有這種症狀的,隻不過自己沒發現,到了今日變得嚴重了,才發現被陰邪侵體。”
季隐真擰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有辦法治嗎?”
大夫臉色一僵,道:“少宮主,黔安生疫病的那個小縣因為習俗并不同意焚燒屍體,轉而将成千上萬的屍體都丢在了虎口嶺,那裡從此産生了數不盡的怪事。曾經有一個人沖撞了裡面的陰氣,短短幾日,沒等到那些名門正派的到來,人已經不行了,整個人成了一塊爛肉,雖不緻死,但和死去已經沒什麼兩樣了。”
“霍公子碰見的是從悔河爬出來的鬼魂,力量比虎口嶺的,厲害了很多倍,隻怕是兇多吉少,希望不大。”
“少宮主未足月生下來,魂魄不全,理應會被陰邪之物惦記,可跳下悔河卻毫發無傷。靈霄山專修至剛至陽之道,天生最克陰邪,霍公子卻被怨氣纏成這個樣子,這或許就是人各有命,而如今的情形,就是霍公子的命。”
季隐真不悅道:“他還好端端的躺在那裡,你在胡說什麼?”
大夫低下頭,道:“在下多嘴了。但是少宮主,霍公子終究是靈霄山的人,如今出了這等事,還是将人送回靈霄山最好,以免落下話柄。而且,說不定靈霄山有救治霍公子的辦法。”
季隐真死死皺着眉,一語不發,屋子裡,隻能聽見霍行知粗重的喘息聲。
大夫暗暗看了看季隐真的臉色,抿了抿嘴低下了頭。
過了很久,季隐真才開口:“他被怨氣糾纏,那麼将怨氣趕出來不就好了嗎?非要回靈霄山嗎?”
季隐真難過的樣子,大夫看在眼裡,心中歎了好幾聲氣,聲音不禁也緩了幾分:“少宮主有所不知,人界與魔界修煉方法并不相同,魔界的修煉方式特點為‘快’,無論男女老少,年紀大小,隻要對此略有天賦,就能在極短的時間内取得很大的進步。雖然爆發力很強,但底蘊不足。”
“人界修煉注重基本功,比方那靈霄山,上山的前三年需要日複一日練基本功,打熬經骨,磨練心性,直至磨去躁性,才會開始練本門功夫。所以從那些地方出來的弟子,雖然不如魔族狠辣,卻是穩重。”
“怨氣一般不會纏在人身上,可一旦纏上,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趕出怨氣,理論簡單,實則困難重重,一在怨氣入體,就會與其人産生了無法分割的緣分,對抗怨氣就是在對抗其人。二在趕出怨氣的人,修煉的功法必須如同靈霄山那般至剛至陽,天生壓制邪祟,且耐力極強,能夠持續性給怨氣造成威脅。那樣的話,怨氣受不了,說不定就會自己走了。”
“所以魔族之中,除非功力深厚者,沒人能做這件事。反之,靈霄山便是最合适的去處。”
季隐真沉默着聽完,點點頭,道:“那他渾身發熱有辦法幹預嗎?”
大夫側頭瞧了一眼霍行知,道:“我做點退熱的湯藥,但恐怕效果不會很理想。”
季隐真點點頭,道:“去吧。”
沒一會兒,退熱的湯藥就端來了,季隐真扶着霍行知,一邊叫他的名字,一邊喂着他喝了。
大夫拿了碗下去,季隐真要放下霍行知,霍行知忽然擡手握住季隐真的手。
季隐真的手微微發涼,霍行知的手卻像炭火一般滾燙,幾個呼吸就将季隐真的整隻手溫熱。
季隐真以為霍行知要醒了,欣喜了一瞬,視線鎖定在霍行知的臉上。但霍行知緊閉的雙眼并沒有睜開的迹象,因為不舒服,眉間還皺起了一個結。
季隐真伸出指頭在霍行知的眉頭摸了摸,又重新将人放在自己懷裡,抱着他,将下半張臉貼在他的頭上,道:“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