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行進,車輪嘎吱嘎吱。
夏日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李雲錦的臉上,光影交錯,她的臉龐忽明忽暗。微微傾身向前,她的聲音低如蚊蚋:“我猜的對不對?”
安思言眼神驟然收緊,左右環視四周,眼神警惕地掃過騎馬的其他人,确認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談話。他方才松一口氣,轉頭時已換上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情:“何出此言?”
蟬鳴聲此起彼伏,李雲錦手指摩挲着車窗,眼望向遠方:“少爺待你不一般,沒有哪個護衛能當真長時間丢下做主子的一個人在外頭跑的。若是外人也就罷了,可如今,日夜在少爺身邊,自然看得清楚。而且,其他叔伯待安叔叔你也不一般,不似同僚。”
她在心中輕聲補充,還有,你的眼神,像在追尋獵物。
安思言扯了扯嘴角,笑意未達眼底:“你倒是敏銳。”
她垂眸,眼睫如蝶翼輕顫,遮住眼底的複雜情緒:“若是我猜得不錯,也許安叔叔可以查查我父親……他死的那個地方,那裡或許就是你要找的。”
安思言挑眉,心底輕歎:“我知道你恨那诓你父親過去的村人,可此事不容玩笑。”
畢竟還是小孩子,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安思言想,以後要好生教導,可不能仗着小聰明自以為是,最後誤了自己。
李雲錦知道他不信,卻并不急。她擡起頭,眸光清冷,聲音更低:“那裡可能有銀礦。”
安思言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差一點在馬車上站起來。他凝視着李雲錦,半晌才啞聲道:“你休要胡說八道。”
李雲錦一聲輕笑,聲音低如蚊蚋:“我當然不會胡說八道,若非有把握,我也不會向安叔叔你提起。我知道安叔叔是怕我心中有恨,胡亂發洩,我也想告訴安叔叔,此事若要查,安叔叔最好也做足準備,事情隻怕沒那麼簡單。”
安思言不料居然聽到這樣的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頓時皺起眉頭轉頭看向李雲錦,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疑惑道:“哦,怎麼個不簡單法?”
李雲錦知道他終于有一點興趣,不再覺得自己是胡說八道,心底頓時一定:“此事,隻怕縣衙裡的人也有參與其中。”她對着安思言,輕輕做了做口型。
安思言心中大驚,萬萬沒想到李雲錦居然說出了縣令的名字。他的思緒頓時飛遠,一忽兒想着李雲錦如此肯定,莫非當真是掌握了什麼線索;一忽兒又想,她畢竟還是個孩子,隻怕臆想的成分多些。
心思紛亂之間,盯着李雲錦的目光一直不曾移開。若是其他人隻怕要被這樣的目光吓到,可後者卻泰然自若,對着他的視線甚至微笑着點了點頭,似乎在告訴他沒錯,自己就是這麼想的。
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問道:“我不知道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但一地父母官,位高權重之人,不可輕易編排。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不可妄言。”
李雲錦的手指在車窗上輕輕地敲,譏諷笑道:“縣衙裡的文書都穿着同色繡的衣裳,用着金線編織的頭繩。文書尚且如此,安叔叔覺得,一個在此地盤桓多年的縣令完全置身事外,清白無辜的可能到底有多少?”
安思言的心情落下去。他最初也發現了這點,可後來調查一番,并不曾在縣令身上發現什麼,也就将此事擱置一旁。
可當初李雲錦隻是去了一趟縣衙和那房文書打了個照面就将此事一直記在心中……他盯着李雲錦的目光變得憂傷,這孩子太過聰明,若是不好生照料,日後隻怕慧極必傷。
他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斷定縣令便有參與。”
見他終于開始不否認自己的話,甚至開始認真和自己讨論,李雲錦低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她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自然不能僅憑這些便下定論,但若安叔叔你去查一查縣衙裡那些小吏家中的日子過得如何,便能知曉一二了。當初在縣城裡我就覺得奇怪,這東海縣也不見什麼富豪之家,縣裡的店子卻不少奢華過頭,連一家布莊都能大大咧咧地将灑金蝴蝶錦擺在外頭毫不在意,并不以為然。若是消耗不夠,這些店也開不下去,可這麼多年,這些店一直開着……”
她沒有說完,安思言已經明白,事情自然沒有那麼簡單。
這孩子,心思太細了。
“可還有什麼證據證明銀礦與縣令有關?”雖然已經信了大半,但安思言依舊眯着眼,沉聲問,想看看可還有什麼驚喜。
李雲錦唇角勾起一絲諷笑,“當初安叔叔與我同去縣衙,隻是有些事隻有我與娘知道。當時村長與那房文書交談,言辭之間并未提及我爹是怎麼死的。可後來我和娘去簽字,分明看到,那房文書寫了我父親的死因,一模一樣絲毫不錯。若是他與此事毫無幹系,怎會知曉得那般精準?除非,他們與銀礦脫不了幹系,我爹根本就是他們一手送上絕路。”
安思言歎息一聲,“你如何确定,你父親死在銀礦?可有可能死于其他地方?”
李雲錦眼眸閃爍,“我爹死前的衣服上,沾着苔藓。”
“苔藓?”安思言疑惑道。
“是。苔藓。那苔藓……”李雲錦擡眼看了安思言一眼,“裡面有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