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順安隐在梁上陰影之間,呼吸放得極輕,如同壁虎一般藏在房梁上。
他親眼看着大皇子飲下自己下藥的茶,得意地嘴角一翹,瞬間遠遁了。
從今天開始,大皇子的噩夢就要來了。
不到半個時辰,大皇子就有些不太對了。
正在看着文書的他忽然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不存在的汗,手抖得厲害,差點打翻茶盞。
伺候的宮女上前收拾,手剛剛伸出去,他卻像是被烙鐵燙到,猛地向後一仰。
砰地一聲,硯台被他一腳踹翻,濃黑的墨汁潑灑一地。
“誰?!誰推她?!”大皇子直勾勾地瞪着宮女剛才站的位置,額角青筋暴跳。
宮女被吓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倒,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殿下饒命!奴婢……奴婢沒有推人……”
她身前,隻有一地墨痕。
殿内侍立的其他人皆屏息垂首,大氣不敢出。
大皇子卻仿佛沒聽到她的辯解,視線驚恐地順着地面那根本不存在的墨迹“小蛇”上移,死死盯住側後方的暗影處,仿佛看見了什麼非常可怕的東西。
常年跟在大皇子身邊的長随情知不妙,一邊大聲地叫着殿下,一邊讓人将屋子裡的燈都點亮,好一會兒,才看到大皇子的眼神恍恍惚惚地回了神。
“剛才……”
下半夜,太醫跪在榻前,額角汗珠滴落。
他弓着身子,口中翻來覆去念着“心火”、“陰虛”、“邪氣擾動心神”,幾根手指搭在大皇子的手腕上,隔着絲滑的寝衣料子,仍壓得他生疼。
大皇子的身體一切健康,可他偏說事情不對。
與另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太醫對視一眼,兩人頓時有了默契:“不過是暑氣沖撞,殿下氣血壯盛,靜心調養兩日便無礙。”
氣血壯盛?
念着這幾個字,他隻想厲聲呵斥這些滿口胡言的廢物滾出去,可喉嚨裡卻像什麼堵住,最終隻是無力地揮了揮手,疲憊沉重得似有千鈞。
等人離開,心腹方才上前,躬身道:“殿下放心,我等仔細查驗過所有入口之物,絕無疏漏。府内防範也已加強。”
大皇子心頭略松,一夜未眠的疲憊如同水一般湧上來,很快将他拖拽進混沌中去。
然而不多時,他驟然驚醒,冷汗涔涔而下,霎時将中衣浸透,冷冷地貼在身上,激得他渾身汗毛倒豎。
恍惚之間,他看到角落的陰影開始微微翻騰、晃動,漸漸凝成一個穿深綠色織錦宮裝的身影。
裙擺上大片大片暗沉的顔色暈染開,分不清是血,還是污漬。
她低着頭,手指白得吓人。
“殿下……不是說最喜歡我的歌嗎?”她慢慢擡起頭,臉同樣是模糊的,但那聲音卻異常清晰,透着浸入骨髓的怨恨和冰冷,“……湯……毒湯……燙得很……它一直在燒我的腸子……燒啊……燒……”
字字句句,仿佛燒紅的鐵針,狠狠紮進他的大腦中。
那穿着毒藥浸染宮裝的怨毒身影,一步,一步,拖着濕漉漉的步子向他走來,地磚上竟然留下了烏黑濕黏的足迹。
驚恐如同冰錐,瞬間刺透了他的心髒。
大皇子整個人猛地向後一彈,脊背重重撞在床架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來人!妖孽!護駕!”他喉嚨被無形的恐懼勒緊,隻發出幾聲破風箱拉扯般的嘶啞尖唳。
殿外傳來急促雜沓的腳步聲,内侍連滾帶爬撞開門沖入。
“殿下!殿下您……”
火折子被打亮,幾盞燈被迅速點燃,屋子裡霎時亮如白晝,方才陰森駭人的景象蕩然無存。
窗外樹影婆娑,無聲無息。
大皇子披散着頭發,眼神渙散失焦,胸膛劇烈起伏。
内侍們跪了一地,頭緊緊貼着冰冷的地磚,大氣也不敢出。
隻有燭火燃燒偶爾發出的輕響,打破了這死寂的沉默。
第二日一早,陛下的宮中,内侍悄聲将大皇子府上昨夜發生的一切報上去。
“太醫署回禀,說殿下……染了些暑氣,心火旺,魇着了,現下已然安穩。”
皇帝眼皮微擡,伸出一隻手示意他繼續。
内侍頓了一下,頭垂得更低,聲音幾如蚊蚋,“但底下人報來的,卻與太醫所言不盡相同……說殿下狂呼不止,還對着空處呵斥着什麼……”
皇帝的眼皮終于擡了起來,沉默的一刹那,空氣仿佛凝固。
“帶兩個口風緊的太醫再跑一趟。就說,是朕的旨意,去給大皇子‘解暑安神’。”皇帝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靜,聽起來卻帶着無聲的嘲諷。
隻可惜,陛下一片好意并未讓大皇子好起來,一日一日地,他更加癫狂了些。
有些時候叫着某個早死的小吏的名字,說什麼“這是你自找的”話;有時候連名字都說不出來,隻說些“是你們命不好”的話語。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槁下去,面色蠟黃凹陷,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如同墨染,雙目時而空洞時而射出驚弓之鳥般的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