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芳聞言歎息一聲,爬上馬車,冰盆的涼意勉強驅散些燥熱。
安陽侯府門楣高大。甫一進門,便覺氣氛不同。庭院華麗,卻因炎熱更顯沉悶壓抑,連廊下鳥雀都蔫了。
被引入正院花廳,涼意終于襲來,四角冰盆散發寒氣。
葉菁已在上首椅上安坐,見她們進來,臉上立刻綻開恰到好處的熱情笑容。
“錦姐兒,芳姐兒,快來坐。這大熱天的,難為你們過來了。”
她穿着寬松的藕荷色雲錦長裙,刻意掩飾下,孕相并不明顯,隻是小腹有着柔和的弧度,人豐潤滋潤,眉眼慵懶滿足。
“母親安好。”李雲錦行禮。
“好着呢,快别多禮。”葉菁笑容滿面,目光在姐妹倆身上快速掠過,尤其停在李雲芳臉上,帶着審視的笑意,“芳姐兒又高了,在郡主府住得可還慣?别淘氣煩着你姐姐。”
李雲芳垂眼乖巧應道:“回母親,芳兒很乖。”
葉菁滿意點頭,轉向李雲錦,語氣更柔:“錦姐兒瞧着清減了,江南勞頓了吧?侯爺特意備了點心冰飲。”
正說着,侯爺賀文昭帶着兒子賀文博進來了,他有一張容光煥發的圓臉,保養得宜,看不出具體年歲,隻一雙精明世故的眼睛藏也藏不住。
一見她們,立刻笑容可掬熱情洋溢地說:“哎呀,錦姐兒和芳姐兒可算來了。一路上辛苦了吧?快入席,就等你們了。”
口中的“錦姐兒”喚得格外親熱自然,仿佛已是一家人。
賀文博拘謹地打量李雲錦,眼中帶着敬畏,看到同齡的李雲芳時,眼睛亮了一下。
葉菁見狀,立刻笑着說:“文博,别拘着,芳姐兒是你妹妹。”
說完,她微微側身,自然地讓賀文昭在身邊落座,甚至體貼地将自己面前一盞溫度适口的紅棗茶往他手邊推了推。“侯爺也喝點,天熱費神。”
“诶,夫人有心了。”賀文昭滿意地拿起茶盞抿了一口。
賀文博鼓起勇氣,小聲說了一句“妹妹好”,又笨拙地向前挪了挪,似乎想靠近李雲芳一點,臉上帶着讨好又緊張的笑。
李雲芳烏溜溜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嘴角往下撇了撇,終究沒說什麼刻薄話,隻是随意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李雲錦淡然落座,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一家人親親熱熱的日常畫面。
賀文昭溫言細語對葉菁噓寒問暖,問她午睡可好,可有被暑氣擾到。
葉菁含笑回應,眉梢眼角都是恰到好處的溫順與體貼。
賀文博得了父親一個點頭的鼓勵,更加努力地試圖和小他兩歲的李雲芳搭話,甚至笨拙地獻寶似的遞給她一塊自己覺得最好吃的芸豆卷。
李雲芳接了,客氣地道了謝,小手卻捏着那塊精緻的點心,并沒立刻吃。
丫鬟們開始流水般地上菜。冰鎮的糖醋小排,色澤紅亮;清爽的藕丁拌蝦仁,白裡透紅;熬得濃濃的黃豆豬腳湯,熱氣袅袅;還有各色精緻的點心,堆疊在描金細邊的碟子裡。
菜是好菜,然而席間的空氣,卻微妙地黏膩着。
賀文昭顯然是特意下了功夫,席間言語不斷,态度熱絡又不失分寸。他講起太子監國後的幾項新政,贊其“沉穩有度,頗有主見”,又感慨聖體維艱不易,目光卻有意無意地在李雲錦臉上打轉。
李雲錦隻安靜地用勺子攪動着碗裡的銀耳羹,偶爾應和一聲“是麼”、“侯爺說的是”,神色始終是淡淡的,讓賀文昭那些精心鋪墊的話語仿佛投入了深潭,連個回聲都欠奉。
葉菁在一旁适時地調節着氣氛,間或招呼李雲芳多吃點,舉手投足,堪稱世家婦的典範了。
偏偏李雲錦卻覺得,不如吳伴雪圓融自如,多了些刻意的架勢。
席過一半,葉菁放下手中湯匙,那湯匙碰在細瓷碗沿上,發出輕微的脆響。
花廳裡那虛假的熱鬧像是被按了一下暫停鍵。
“錦姐兒啊,”葉菁的聲音溫溫柔柔地響起,像一陣和煦的風,吹開正題的面紗,“前些日子入宮去請安,皇後娘娘還問起你呢。說你如今掌管着偌大的農事,又得聖心恩寵,真是出息了,比好些人家的男兒都強。”
她頓了頓,拿起手絹輕輕按了按嘴角,眉宇間帶上恰到好處的、慈母式的淡淡憂慮,“可做母親的,心思終究不一樣。再能幹的女兒家,終究也要尋個歸宿。到了下半年,你也十八了,也是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
賀文昭立刻接過了話茬,臉上的笑容依舊熱絡無比:“可不是嘛。夫人日夜為你懸着心呢。你是郡主之尊,身份高貴,這滿京城裡,能配得上的人家,确實得精挑細選。尋常的勳貴人家,怕是都夠不上這個格。”
他語調一轉,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敬仰與向往,“放眼看去,唯有皇家的天潢貴胄,尊貴無匹,才堪與錦姐兒你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