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如同一道陽光,悄然驅散了籠罩葉家許久的陰霾。
皇帝聞聽,心中巨石略放,卻依舊嚴令太子禁足,無聲表達了态度。
幾日後的傍晚,為了沖喜,也為了慶祝老爺子閻王殿前走了一遭又回來,葉家辦了一場小小的家宴。隻一家人圍坐,氣氛沉重中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老将軍身體尚虛,被攙扶着在主位坐了,隻喝幾口素湯。
衆人小心翼翼,不敢提舊事。
酒過三巡,席間氣氛稍稍松快了些。
葉菁自老将軍病倒後便每日在國公府與将軍府之間來回,照看父親。
此時她輕撫着日漸隆起的小腹,借着這氣氛,忽然看向李雲錦,臉上努力擠出溫和的笑意:“雲錦啊,經曆這一場,娘想了很多。有些話,娘不得不說。”
席間頓時一靜。葉淩雲心頭一跳,預感到什麼。
“你是個好孩子,有大本事,也孝順。”葉菁斟酌着詞句,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是為女兒考量,“娘知道你看重自由。可……女兒家一輩子,終究是要有個好歸宿的。”
“太子……太子雖然之前行事急躁了些,可畢竟身份尊貴,未來……”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下去,“聽說明珠公主都去過你那莊子了,這或許也是……太子的态度緩和了?你舅舅是閣臣,葉家樹大招風,你……你委屈些……也是為了葉家好,為了你自己往後的安穩。若是将來……東宮那裡,未必不是一個去處?”
她說完,期待而忐忑地望着女兒。
話音剛落,葉淩雲猛地将酒杯“哐”地頓在桌上,臉色鐵青:“妹妹,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爹差點被他氣死,你要把錦姐兒往火坑裡推嗎?!”
葉菁被兄長厲聲一喝,臉瞬間白了。
更令她難受的是,李雲芳“噌”地站起來,生氣而不解地反問她。
“娘!為什麼呀?您兩次嫁人,不都是自己選的嗎?我爹您選的,賀叔叔也是您選的。為什麼姐姐就要看什麼好歸宿,就要委屈些,就要為了這為了那考慮?”
她的眼裡滿是困惑和難過:“我姐種的麥子能讓很多人吃飽飯,她比什麼太子妃神氣多了。”
“雲芳,”葉菁被女兒頂撞,又被兄長呵斥,委屈和難堪瞬間湧上來,眼淚簌簌落下,“你懂什麼。娘都是為了你姐姐好!”
她渾身顫抖着,為自己不被人理解而心痛:“娘在你們眼裡就是個不知深淺的蠢人嗎?娘那時什麼處境,你姐姐現在什麼處境,能一樣嗎?娘是過來人……娘知道這世道對女子有多難……”
一直沉默的老夫人放下了筷子,眼神裡帶着疲憊的威嚴:“好了,都停下來吧。”
她的目光掃過葉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我葉家男人還沒死絕,不說如日中天,也還沒落魄到要拿自家血脈女孩兒去強顔歡笑,虛與委蛇,攀附什麼東宮。此事,休要再提,一個字都不要再提!”
她的話敲在每一個人心頭,聽得葉菁渾身一震,隻覺得所有臉面都在母親這番話下被撕扯得粉碎。
她捂着隆起的肚子,臉色煞白,猛地站起,對着李雲錦失聲痛斥:“你聽聽,都是為了你好呢!你呢?你心裡可曾有過我這個娘?這個女兒……生來就是與我作對的。”
說着,推開椅子,悲憤交加,掩面奔出大廳,留下滿室寂靜。
老夫人疲憊地歎息一聲。
李雲錦自始至終未發一言,臉上沒什麼表情,隻在李雲芳關切地抓住她的手時,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自己沒事。
席間的暖意,仿佛被一場驟雨沖刷得蕩然無存。秋風吹進窗格,帶來一陣寒意。
家宴不歡而散。
李雲錦并未在葉府多留,老将軍狀況穩定,她便借口莊上事務,帶着李雲芳第二日一早便離開了。
車馬駛出京城巍峨的城門,重新踏上通往青蘿莊的官道時,車廂裡沉默許久。
李雲芳小心翼翼觀察着李雲錦看不出情緒的臉,又看看窗外一望無際的田野,秋風掠過金色的稻浪,發出細碎的聲響。她忽然輕聲說:“姐姐……青蘿莊的麥苗,是不是該播種了?”
李雲錦看向她,眸色深了深,嘴角終于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嗯。回去也該準備了。”
車窗外,層林盡染,秋意正濃。
幾乎同時,城西一座不起眼的私園水榭内。
三皇子正與幾位朝中新銳臣子品茗閑叙。
他面相溫和,談吐溫文,言語間不經意帶起一些朝野議論。
“葉老将軍吉人天相,真是萬幸……國之柱石啊。”他放下茶盞,語帶誠懇,“隻盼他能盡快康複才好。如今朝局,可經不起動蕩。”
一位年輕禦史接口道:“是啊,陛下病體未愈,太子殿下又……唉,一時糊塗,行事……确欠妥。若論穩重識體……”
三皇子擡手止住他的話,含蓄笑道:“慎言。諸位皆是為朝廷社稷着想。本王隻願父皇安康,國事平順。”
他目光掃過幾位聽客,聲音壓得更低幾分,如同推心置腹般真誠道:“不過……若有朝一日風雲突變,朝廷需人擔起責任……諸君皆是棟梁,當知如何選擇一位……真正懂得愛惜黎民,尊重勳貴,能讓天下安定之人。總要好過……心浮氣躁,罔顧功臣,令人寒心之輩吧?”
言罷,輕輕吹去茶湯上的浮沫,神色平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