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娜塔莉泡在女湯裡，溫熱的泉水漫過鎖骨時，忍不住發出一聲舒适的歎息。避暑勝地的夜帶着沁涼的風，溫泉的溫度卻恰好熨帖着筋骨，連日緊繃的情緒像融化的雪水，順着池沿緩緩流走。

“小澪！”竹簾隔開的男湯裡突然傳來萩原研二的呼喊。

“怎麼了？”你将沾着水汽的臉探出水面，臉側的水滴掉落在鎖骨處帶來陣陣癢意。

“快擡頭！”他的聲音裡帶着藏不住的雀躍。

你仰起頭，霎時間被漫天星輝奪走了呼吸。不同于警校天台看到的黯淡星光，此刻的夜空像撒滿碎鑽的天鵝絨。如果天上真的有仙女，那麼這些星輝應該就是她們散落的寶石，才讓人間擁有了這樣的璀璨。

但想到愈發臨近的畢業期，以及這些恒星億萬年後的宿命，你又沉寂了下來。核燃料耗盡是它們無法逃避的結局，從誕生那日起就注定走向熄滅，用畢生光芒換取一場永恒的虛無。

“小澪？不好看嗎？” 本以為你會驚喜感歎的萩原研二久久沒有等到回複，聲音裡不禁染上疑惑。

女湯裡蒸騰的霧氣讓遠處的竹林都變得朦胧了起來，你泡在溫熱的泉水中，看着湯池邊亮起的燈籠倒映在池面上，一圈圈的波紋使它在水面上碎成金箔。隔壁傳來他們的喧鬧聲，降谷零和松田陣平的吵鬧混着水花聲此起彼伏，偶爾還能聽見諸伏景光的勸架聲和伊達航爽朗的笑聲。

“好看。”

你沉入水中，讓溫熱的泉水包裹住半張臉，隻留眼睛浮出水面望着星空。沒關系的，頭頂的星光和他們的笑容是真實的，你絕不會讓他們有熄滅的一天。

“小澪，我先出去了哦，别泡太久，小心頭暈。”娜塔莉擦幹身體，披好浴衣時，對着還沉在水裡的你叮囑道。

在看到你将手伸出水面，示意自己聽到後，她才轉身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突然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肺葉開始抗議，喉嚨泛起鐵鏽味，你恍惚間好像又看到穿着白大褂的他了。當意識到那是缺氧導緻的記憶閃回時，你猛地起身，冰涼的空氣灌進氣管惹得你不受控制的劇烈咳嗽，胸骨震得發疼，你隻好蜷縮起身子抵在池邊。

“小澪？你沒事吧？”諸伏景光的聲音從男湯傳來，帶着不加掩飾的擔憂。

你攥緊池邊的岩石，啞聲道：“你怎麼還沒走？”

“你好像不太開心。”諸伏景光仰靠在岩壁上，看着漫天的星輝，“這樣難得的星空，我以為你會驚喜地喊出聲。”畢竟在校内時，天台觀星的絕佳高台上，永遠都能找到你的身影。

頭頂的星空現在隻會讓你覺得憋悶，你轉過身趴在池邊，任水滴從發梢墜落，“我才沒有。”

諸伏景光沒有拆穿你的倔強，而是慢悠悠起身：“是嗎？那我隻好讓研二他們來判斷一下了。”

“别！”你聽到對面起身時的水聲，慌忙阻止道。你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好盯着水中的倒影，語氣平淡地開口：“我隻是覺得這些恒星的一生，其實就是悲劇的本質。它們知道自己結局早就已經被譜寫好了嗎？”

“但是我們所認為的‘悲劇’，可能就是它們的‘圓滿’。”諸伏景光不明白為什麼你會聯想到這些，他嘗試用自身的理解去開導你：“如果發光是它們的使命，那麼用盡一生去完成使命的存在，不該被稱作悲劇。過程的意義，有時候比結局更重要。”

你咬住下唇。你知道，他們對自己的選擇從無後悔。哪怕時光能無數次倒流，哪怕你不再受到制約，能夠直言說出他們的死亡。萩原研二與松田陣平仍會毅然踏入那個暗藏炸彈的空間；諸伏景光在無法确認對方是否是降谷零的情況下，依然會扣動扳機。

他們一定會做出和當初一樣的選擇。正是因為明白他們将使命看得比生命更重，你才始終無法接受他們的死亡。

“那是它們的選擇。”你垂眸低語，指尖狠狠掐入掌心，“我作為旁觀者，絕不接受。這些‘使命’不過是它們給自己套上的枷鎖。它們本該在我頭頂閃耀，在照亮我前行之路的同時，永遠鮮活地存在着。”

就連外守一那樣的……掩下心中的煩悶，你深吸一口氣後故作輕松道：“不泡了，回頭見。”

等你的腳步聲漸遠後，被你扔在身後的諸伏景光突然對着本該空無一人的池子開口：“你怎麼看？”

“景光現在也是狡猾起來了。”一直呆着沒走的萩原研二對諸伏景光的套話技術歎為觀止。

無視對方的調侃，諸伏景光眉心微蹙：“研二，你不覺得小澪她有種……”

萩原研二再次沉入池子裡，補足了諸伏景光的未盡之言：“違和感。”

聽到對方和他一個想法，諸伏景光松了口氣，“沒錯。”

“那是因為她在拼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吧。”萩原研二也仰靠在池邊，望着被霧氣洇淡的星空，聲音裡洩出一絲挫敗，“本來帶她泡溫泉是想讓她緩解情緒的，怎麼現在感覺适得其反了？”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說實話，我現在也搞不清了。”萩原研二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她一直以來，害怕的是什麼。所以隻能從其他事情上讓她開心點。”他望着那片令你心緒煩亂的星空，喃喃低語：“但好像收效甚微。”

“這可真不像你會說的話。”諸伏景光側目看向難得顯露出疲憊之色的萩原研二，問道：“你現在還能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小澪時的樣子嗎？”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第一見到小澪時的樣子？

“我現在可是已經記不太清了哦。”諸伏景光輕笑一聲，“這不正說明，她已經在逐漸取代過去的自己嗎？這可都是你和陣平努力的結果。”

“不要着急，總有一天，她會對我們徹底敞開心扉的。”

*

裹着浴衣走出湯池時，恰好遇見換好浴衣的伊達航和娜塔莉。娜塔莉看到你眼前一亮，上前挽住你的胳膊，笑靥如花："小澪，我和阿航正要去前邊的楓林逛逛，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