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想一想,哪怕耳邊還是北境狂風的嘶嚎,辋川又盼得春歸的和煦陽光,已經落在了李誼的臉上。
他合目了一個時辰,還是睡意全無,甚至越來越清醒。
這時,李誼的耳畔的風嚎聲,不再嘶啞無序,帶着一些動聽的秩序,好似風笛。
李誼起身披上披風,掀開帳簾,就看見空蕩蕩的演武場上,趙缭已經在練槍了。
這時不過四更天,長夜未盡,月亮高懸,整座軍營都在緊繃多日後的放松中,深深睡着。
就隻有趙缭,長發高束,白衣黑褲,箭袖革帶,在月亮下、在演武場中央,一把九梨天罡槍,舞得長風四起,舞得月影搖曳。
和戰場上槍槍索命的淩厲不同,獨自舞槍的趙缭,眼亮如星,唇角揚起,大汗淋漓,在完美完成招式的時候,會朗聲感歎道:“好槍法!”
以滿足而歡愉的心情,欣賞着自己的強大。
那一刻,磅礴的生命力像是洪水一般奔湧,将李誼從頭到腳蓋過。
李誼懂了隋陶的熱淚盈眶。此時,他心裡隻有一句話:
願趙将軍,得償所願。
。。。
之後的幾天,麗水軍沒有立刻凱旋,而是立刻開始戰後收尾事宜。
隋雲期負責領兵清理戰場,送陣亡的将士回家,也避免屍身腐爛滋生瘟疫,禍及周邊的村鎮。
陶若裡則負責帶着将士們,幫助萬象凋敝的北境五城重建家園。
而趙缭自己,将全部麗水軍清點整編後,發現出征時隻有一千六百人的麗水軍,現在居然壯大到了四萬多人,趕得上靈方邊軍了。
整編得到這個數字後,趙缭多日來晴空萬裡的心情,才終于飄來幾朵陰雲。
她已下定決心要離開,可還是有些心疼這支千辛萬苦拉起來的軍隊。
不論立下多大的功勞,宣平帝不會允許這麼強大的一支力量,遊離在他完全的掌握之外的。
他們的命運,隻有被拆散後,充入各支邊軍。
這不是趙缭和李誼募集他們來的目的,更不是他們投軍的目的。
但戰場上,趙缭能做主。可戰場外,趙缭又能做什麼呢。
趙缭長長歎了口氣,合住簿冊,走出營帳,才發現今天其實是個晴天。
耀眼的陽光刺得趙缭睜不開眼,同時讓她一陣恍惚。
出征之時的她萬萬沒想到,此番回不去的不隻是須彌,還有趙缭。
趙缭自嘲地笑笑,曬着太陽走過重建家園的人群,時而和熱情的人們說話。
北境裂開的這道裂縫,在一根根木頭、一片片瓦片、一根根茅草的縫補下,開始漸漸愈合。
趙缭是在傷病員的軍營中,看到的李誼。
從慶功那天之後,李誼吃住就都在這裡,日夜不息地診治傷病員,很快就從搭把手的,變成主力軍醫。
幾日沒休息的李誼,頭發亂了、衣服上血迹斑斑,包紮的手都有些發抖,忙得焦頭爛額,但一點不影響他手上的輕柔,不影響他安撫傷員時的溫和。
一個胳膊吊在脖子上的傷員走出營帳時,禁不住對扶着他的戰友驚歎道:“代王殿下真是神了,怎麼他上藥都不疼的!”
趙缭靠在營帳的窗外,看了許久。直到李誼出來換水盆裡的水,端着盆一轉身就看到窗邊的趙缭。
“趙将軍?”李誼端着盆走過去,“您怎麼在這裡?”
“看看這裡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趙缭信口敷衍過去,“殿下已經多日沒休息了,還是保重身體吧。”
“将軍是不是把我想的太脆弱了些。”李誼展顔。
趙缭也笑了笑,道:“那殿下快忙吧,末将不打擾了。”
說完,趙缭就準備走,不想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到近,趙缭和李誼都停下腳步,轉身等着馬蹄聲來。
很快,一人一馬就出現在視線中,李誼和趙缭看到時,同時皺起了眉頭。
因為那匹馬上戴着白花,馬上的人披麻戴孝。
那人沒等馬停,就一躍而下,連滾帶爬到了趙李面前,叩首道:
“禀殿下、将軍,陛下……陛下駕崩了……”
“咚——”
李誼手中,銅盆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