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之後又沒了下文，許眠舟也沒怎麼聽清，畢竟他現在更着急回家畫畫，低頭戳了戳屏幕：“現在還有末班車嗎？我打車吧。”

辭易年看着他低着的腦袋，幾秒之後又看向别的地方：“行。”

好在辭易年這厮非常配合，許眠舟到家的時候周姨還在熱給他做的夜宵，見到他回來樂呵呵地說自行車在院子裡了。

許眠舟應了一聲就跑上樓去，戴上圍裙開始調色。

這個房間的光線很好，白天即使不開燈拉開窗簾就已經很亮，男生忙活半天終于完工，戴着草帽躺在花海的女孩，金色的微卷頭發沐浴在陽光和無邊的鮮豔裡。

許眠舟畫畫非常大膽，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是手法和用色都非常敢想敢畫，之前初中待在畫室的時候那幫集訓的高中生以為他是老師請的小助教，看着年紀小非常稚嫩水平卻非常高，在老師忙的時候就請他幫忙看畫改畫。

後來知道小助理不是長得小是真的很小，人家明年才中考，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站直身子放松，随意地拉伸了一下胳膊，看到院子裡停着的一輛自行車，也是黑色，靜靜地立在院子裡。

今晚在車裡的時候許眠舟一直忙着畫草稿，辭易年看自己的活頁本，手裡還拿着一支鉛筆，車裡非常安靜。司機大概是看見兩個高中生忙着自己的事情也沒有出聲聊天，一時隻剩下不時出聲的導航電子女聲。

他畫完之後順手就在頁角簽了個“X”，大概是這行人都有的手癖，然後把草稿疊到書包裡，專注地做完事之後重回時間線，這時候才注意到辭易年沒有在看他那本活頁本了。

手裡的筆記本依然是攤開的，密匝匝但很整齊美觀的手寫字，單調性焦點雙曲線，一級公式二級公式，男生靜靜地靠着椅背看着窗外，窗外的霓虹色彩飛馳而過，在他的側臉上像一段移動的無聲電影流淌落幕，最後汽車駛入隧道，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人在黑暗中耳朵就會變得更敏銳，這段隧道并不長，幾十秒就可以穿過，許眠舟聽到辭易年從兜裡摸出手機，然後接電話。

他全程都沉默，許眠舟一直在看那摞化學卷子，辭易年把電話挂了之後又有電話打進來，這回他倒是說話了，語氣也好了很多，最後說了句：“知道了，沒和他們吵。”

許眠舟下樓把夜宵吃完，周姨已經回去了，他随手把電視機打開，少兒頻道在放一部很老的動畫片，偌大的屋子裡便有了歡快的聲音，阿姨煮的番茄雞蛋面，酸甜濃郁，洗了碗就直接上樓，因為今晚不複習明天就等于裸考。

按照之前的習慣許眠舟都不太在乎周考，因為上課的時候認真聽下課的時候認真寫，平時再偷偷背着秦懷寫點題，晚上哥倆好地一起去上美術課，因為考的内容他上課都聽進去了，周考又隻是小考試，所以他并不在乎。

現下的問題是考試範圍已經不能用超綱來形容了，和女娲補天高三了再預習的程度不相上下，可以榮登世界第三大奇迹。

他找每科老師都要了之前給十一班發的所有卷子作業、以及每周周考和一本書收尾考的文件，密密麻麻一大摞。

現在實行抓瞎法，一眼掃過去會的題目就跳過，和看錯題一個道理，泡在題裡就會把腦袋泡到發酵膨脹，許眠舟又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五十幾分。

許眠舟決定出門覓食。說着出門覓食其實也隻是出門遛彎，死磕不出的題非常磨人，他又是頭倔驢，退一步海闊天空，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更好。

藍楹巷裡可以看到巷外綠茵茵的藍花楹樹，九月還是很熱，許眠舟去巷口的便利店買了盒冰淇淩蹲在樹底下吃，突然想到自己很久沒見到毛毛了。

也對，毛毛是辭易年外公的狗，他外公又不住在藍楹巷。

黃金分割……a:b=b:（a+b）……

回到家門前對着鎖上的鐵藝門許眠舟沉默了幾秒，口袋裡空空如也，就帶了個手機，現在手裡隻攥着冰淇淩木勺的紙包裝。

許眠舟：“……”

他來到那塊石頭前借力一蹬就跨上了圍牆頂順勢停下，男生扭過頭檢查有沒有什麼掉下來，東西沒掉，倒是看見了站在幾米外的辭易年。

許眠舟：“……”

辭易年顯然還在震撼進自己家還需要翻牆。

淩晨一點鐘，他從便利店買東西回來就看到一個人站在26号門前停了一下就轉到那塊許眠舟經常坐的石頭前，踩了一下就翻到圍牆上了，雖然業務不太熟練，但身體協調動作靈活，一試就成功了。

“我沒帶鑰匙。”許眠舟解釋。他停了停，轉頭看一眼辭易年，手裡還拎着便利店袋子，然後提出了更莫名其妙的問題：“你着急回家嗎？”

辭易年：“？”

許眠舟還保持着蹲在圍牆上的姿勢，說：“我有問題問你，你們老師怎麼淨出這些折磨人的題。”

正好也不想回家。辭易年點點頭，許眠舟直接跳進了院子，寬大的白T恤一瞬就消失在圍牆上，隔着鐵藝門傳來男生的聲音：“你等我一下，我拿試卷和草稿紙。”

沒有提出進去，兩個人都不說。

辭易年後撤幾步退到了拐角處那片大石闆上坐着，許眠舟家裡的院子很空，沒有薔薇花和爬山虎，哪怕一盆四葉草和蘆荟都沒有。

新入住的房子都是這樣，如果沒有人用心地填滿，有笑聲有哭聲，這座房子就是空空的房子。

許眠舟一路暢通無阻，因為家裡沒人所以不需要放輕動作和說話。

他直接把那一摞書和試卷全部塞進書包裡，辭易年從手機屏幕裡擡頭的時候就看到許眠舟背着他的小白書包從鐵藝門沖出來，跑得非常快。

許眠舟貼心地把所有東西都拿了，怪不得要背書包。

辭易年看了眼他給的題目方便回憶做題日期。人的記憶需要關鍵信息喚醒，男生往後靠向圍牆伸直一條腿，思忖着用手指點了點草稿紙：“8月12日，筆。”

相當厲害了。蹲在原地用石闆當桌子的許眠舟想為這位同學鼓掌，但還沒有行動辭易年就猜出來他要說話了，大概是做題的時候嫌吵所以讓他閉嘴，頭也沒擡地曲起手指點了點許眠舟手裡的化學卷子提醒：“看自己的，還有這麼多沒看。”

不在家裡吹空調躺沙發複習，在這裡吹冷風坐石頭靠圍牆解題，辭易年覺得今晚說的話像回旋镖，數學解題收尾是打點做句号，許眠舟聽到筆尖輕點在白色草稿紙上發出的細微動靜，随之而來的是一聲輕輕的笑。

“？你瘋了？”許眠舟忍不住轉頭瞪人：“做題做抽了嘴巴也閑不住了啊？”

“沒，想到今天晚上我回去的時候碰到吳永星和孫宇安，他說這麼晚還沒回去是不是在卷他們，我說我為什麼不回去躺沙發吹空調複習卷他們。”

許眠舟：“……”

眼下路燈昏黃秋風瑟瑟，石闆還算規整但凹凸不平，風吹動樹梢花海的聲音零零碎碎，在這樣的環境下寫題，該說是有雅興還是腦子有病，可憐更可笑。

“您下次少說點吧，把自己整進去了難受的還是自己。”許眠舟悻悻地轉回頭。

一隻清瘦的手突然伸過來，拿着鉛筆就在自己面前的草稿紙上把過程重新寫了一遍，他愣了愣，目光從一串一串的數字字母移到那截手腕上。

腕骨嶙峋，冷白的手背上一枚黑痣，因為被男生寬大的背影籠罩所以有點朦胧，并不真切。

意識回籠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盯着人家的手腕和痣發呆，好在辭易年講題從來不管聽的人的反應如何，這時候講解已經來到尾聲，男生手腕向下壓，筆在紙上點了點，作句号。

“謝謝。”許眠舟就說，把草稿紙推到自己面前看了兩眼确認自己确實聽明白了就夾進試卷裡，身邊坐着的人則翻開了另一本許眠舟的試卷。

共享試卷筆記其實是件私密的事，因為從這些東西可以觀察到你當時的狀态和字迹。

會不會因為課堂無聊所以走神在上邊塗鴉，因為犯困字寫得歪歪扭扭難以辨認，寫字的時候有沒有手癖愛把豎寫出倒鈎捺撇得很長。

解答題時先看大題目勾關鍵信息還是直接上手做，先擺已知條件還是直接推導未知點來推答案，從你做的試卷和筆記可以發現很多細枝末節。

一時間隻剩下寫字和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許眠舟突然想到是不是要在這裡複習一個通宵。

這就完全沒有必要，明天一整天都要考試，一個通宵複習打亂生物鐘還拖垮身體，他出門的時候沒戴表，辭易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智能表，黑黑的方方一塊，“兩點半，回去睡覺吧。”

“行，今晚謝謝你了。”許眠舟把那一摞卷子和筆記都收起來裝進書包，辭易年拎起那一袋子東西時那邊的人又想起什麼皺着眉用手推了推他的肩：“你帶鑰匙了嗎？”

辭易年：“……”

“勞您費心，我帶了，不用翻牆，如果需要翻牆的話我來找您教我，或者麻煩您幫我翻進去開門。”

“有病。”許眠舟笑着把書包甩到肩上。

胳膊被什麼冰涼堅硬的東西碰了碰，像是手機，許眠舟轉頭，辭易年一隻手拿着袋子，一隻手掌心朝上拿着手機，屏幕上是一個二維碼。

他遲疑片刻：“……什麼？”

“掃碼加好友啊，2025的通用聯系方式。待會兒我回到家發現沒帶鑰匙就叫你過來翻牆幫我開門呀，爸媽都睡了，我不敢喊他們開門。日後沒帶鑰匙了也麻煩小許老師了。”

許眠舟：“……”

他把手機拿出來點微信，低着頭擺弄，出聲警告：“你明天敢和吳永星他們說你就完蛋了。到時候全世界都知道我翻牆回家。”

掃碼之後點了好友申請馬上就通過了，許眠舟剛準備把手機揣回兜裡，那塊闆磚就震動一下，鎖屏顯示辭易年發了一句“收到［握手］”。

他忍無可忍地沖還在低頭看手機屏幕的人說：“你很無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