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開始習慣這座有藍花楹郁金香的城市了,習慣這所熱鬧喧嚣的學校了。
許眠舟樂呵呵地剛要說挂了啊,那邊的男人開口道:“舟啊,明天……算了,沒事。”
直到父子倆并肩站在季凜的墓碑前,放上一束新鮮的洋桔梗,許甯遠坐下,和自己的妻子說話。那時候許眠舟才知道這幾天許甯遠為什麼欲言又止。
而他在那個沉默的車廂裡咽下的話又是什麼。
“舟啊,當時賣掉房子是沒有辦法呀,現在情況好多了,今年年初我就把它買回來了。”男人說着,從兜裡翻出一頁紙。
哦也對,雖然許甯遠把老房子賣掉了,可他手裡還有房産證,總有一天會那間屋子會回來的,那裡一直都是許眠舟的家。
許眠舟磨了磨牙,彎着眼睛笑,聲音清脆:“诶,你怎麼這樣啊,居然不和我說。”
他眼珠向上擡了擡,拼命忍住眼淚,裝模作樣地笑:“我還以為你不打算要媽媽的家了,我還說你這個人真是的……”
許眠舟吵架的時候總是嘴笨,想哭的時候也是。
從小寫作文就寫得好,沒想到是筆頭功夫,許甯遠哭笑不得去按男生的頭:“想哭就哭啊,在你老子和老娘面前害羞别扭什麼啊。”
那有什麼辦法,總是在親近的人面前憋不住眼淚。
石碑上的照片裡女人淺笑盈盈,目光溫柔地注視自己的孩子和愛人。
最後父子倆都紅着眼睛回爺爺家,奶奶看破不說破,打着毛衣若有所指:“诶,老許啊,你說老李家養的兔子,眼睛那麼紅,該不是被揍的吧?”
許眠舟:“……”
許甯遠:“……”
許爺爺沒跟上老伴的思路:“兔子的眼睛本來就是紅的啊?你在說什麼?”
老人家白他一眼:“我和你說不到一邊。”
爺爺搬了新家,那個玻璃魚缸早就沒有了。許眠舟晚上陪着奶奶看電視,手機震動兩下。他走前拜托辭易年給他拍卷子和筆記,應該是辭外賣員送溫暖來了。
不間斷的照片把手機弄得像永動機,間或還插播了辭易年的語音,許眠舟還沒來得及點就被圖片刷下去了。
“啧……”他皺眉,突然渾身惡寒,一轉頭看到奶奶賊兮兮地看着他,眉飛色舞的:“咋了?這是有小對象了啊?小對象想我們舟舟啦?”
許眠舟:“……”
他莫名其妙地心虛了一陣,忍不住提高音量反駁:“哪有!這是男孩子!住在我家附近,許甯遠都見過他!”
奶奶被這人冷不丁提高的音量刺激得耳朵疼,捂着耳朵閃開:“诶喲喂知道了,男的,行了沒?”
安頓好奶奶這個人精許眠舟才繼續埋頭看信息,辭易年已經停止圖片轟炸,他翻回去點開語音條,男生的聲音經過電子設備有點失真,并沒有他真實的聲音那麼好聽。
“羊姐今天和瘋了一樣趕課,筆記就有點亂,你看不懂的話就問我,其實我也沒有把握我自己能看得懂。”
許眠舟轉頭怒視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上來偷聽的奶奶:“奶奶!都說了是男生了!”
“哦哦行行行,聽到了祖宗,你小點聲,奶奶耳朵本來就不好,聽聲音是個帥小夥啊?”
許眠舟沉默片刻,含糊道:“……就……還行,确實。”
“今天的試卷發了七張,吳永星幫你整理好壓在桌面了,化學選的都是競賽題,值得做一做。我拍給你了。”
“你美術班的同學來班上傳話了,說造型課的作業要在下周五前交上來。”
許眠舟扁扁嘴。
急啥啊。
他點進生物筆記的圖片,看了兩秒确認這些字連辭易年都看不懂。
男生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按下一串數字。辭易年之前和他交換過電話号碼,理由是燒烤聚餐時許眠舟扯的“忘交電費可以互相照應一下”,那時候許眠舟美術課拖堂,辭易年在教室裡多等了一會,回來的時候許眠舟才發現微信有未讀消息,就拿了辭易年的手機輸電話号碼。
一個主動給微信二維碼一個主動給電話号碼,這樣看來扯平了,雙赢。
短暫的忙音手機傳來一聲代表接通的震動,少年的聲音裹挾着細密的電流聲席流淌進耳裡:“喂?”
許眠舟沒來得及說話那人便說:“我查查,我家不會真忘交電費了吧?”
許眠舟:“……”
你正常點說話要死啊。我就知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你滾。”
辭易年笑起來,伴随着他的笑還有一陣翻卷子的聲音,困倦湧上來,許眠舟揉了揉眼睛,問:“你在學習呢?”
“嗯。還發燒麼?”
“退燒了。你……幹嘛呢?”
“我把毛毛送回外公家現在剛洗了澡,它要跟着外公去西安玩了。”
“哇,好洋氣的狗啊。毛毛是去過西安的狗了。”許眠舟想了想,出聲喚道:“诶辭易年。”
“嗯?”
人洗了澡會像海綿一樣泡得綿綿軟軟嗎?許眠舟不禁想,辭易年發出這個語氣詞時,聲音像是被熱水澡氤氲出了點不同尋常的溫和缱绻。
他摸了摸耳垂。
“今天老許同志和我說,他今年年初把那間老宅子買回來了,我怎麼沒想到房産證都還在他手裡,總有一天還是會回來的啊。”
電話裡靜默。
“因為許叔叔也很愛阿姨啊,那也是他的家。你們三個一起生活的地方對他來說當然非常重要。”辭易年那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然後是推開窗戶滑過凹槽的聲音,男生應該是站到了窗前。
無言。許眠舟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話可以說了,手指百無聊賴地在玻璃窗上輕輕敲了一下。
從這裡可以看到那座号稱全市最大的摩天輪,市中心的輝煌燈火燃燒着城市的鋼鐵心髒,摩天輪的乘坐艙挂着霓虹光點,正在緩慢地上升,許眠舟開始數那個摩天輪究竟有多少個方艙。
他握着的手機裡傳來一個靜谧的鼓點,他怔了,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不是鼓點,是有人用手指敲在玻璃窗上發出的聲音,像是一種回應。
電視機裡的綜藝主持人正在大笑着念台詞,明明微不可察的微小聲音,他卻敏感地聽見,然後試圖開口,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許眠舟索性閉上嘴,繼續數摩天輪艙。
“我這裡可以看到摩天輪,總共有二十個。”
“我這裡……可以看到藍花楹。”
“什麼啊,現在不是沒開花嗎?”
“嗯。隻能看到它綠油油的葉子,對面鄰居種的月季和三角梅開了,月亮涼涼的。”
許眠舟打了個哈欠:“你在寫作文啊?我明天下午就回來了。”
對方又笑起來:“那明天見?”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