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拖堂,他叼着棒棒糖回到教室時已經是第三節晚自習,後桌的座位是空的,辭易年不在。
盛思說被叫去辦公室了,本來幾個人想溜下去打球,但是好像要下雨了。
他看向窗外。
雷雨天的夜色比任何時候都濃重,烏壓壓的天空不時閃過一道雪亮的白光,盤桓在天與地的交界,打碎了天空的雲鏡生出可怖的裂痕。霓虹大樓的LED屏滾動着香水品牌廣告。
惡劣天氣讓每個人都坐不住,教室裡說話的聲音嗡鳴,是不是準備下雨、有沒有帶傘,都可以成為臨近晚自習下課的最佳話題。
枯燥無味的高中生活哪怕有一點變數和不同尋常都會讓人非常興奮,比如這場即将到來的雷雨。
盛思正在往脖子上圍圍巾,最近已經開始降溫了,吳永星看着窗外很興奮,大聲道:“盛思!你猜什麼時候打雷?”
“我怎麼會懂?!……一分鐘。”
“啧,我也想賭一分鐘的,那我一分半吧。”
蘇槿:“這種事情也可以賭嗎?你們好無聊。”
許眠舟一邊收拾課本一邊笑,白色閃電劃過夜空,教室被照亮,燈毫無征兆地暗下來。
他正在背單詞,冗長一串的字母組合,還沒琢磨出發音規律去記憶,眼前一黑,面前的單詞手冊淹沒在無盡的黑暗裡。
突如其來的停電,明智樓燒開了水沸騰,數十秒後傳來雷聲滾滾。
顯然連三十秒都沒有,兩個人都輸了。周圍一圈人自動組成嘲笑隊伍,孫宇安說可惜他們兩個人沒有說要賭什麼,不然可以敲竹杠了大敲特敲一筆。
蘇槿說早知道就打賭輸的人買雨傘了,好巧不巧她今天沒有帶傘。
還在和盛思笑嘻嘻的人從抽屜裡摸出雨傘遞過去,說自己是住宿生用不着,和孫宇安沖兩步就回去了。
肩上突然被一隻手覆蓋。不屬于自己的掌紋貼合他衣服布料下突出的肩骨,剛從外面回來的人帶着濕潤的寒氣和洗衣液香一起靠近,向下的手指虛虛地懸停,并沒有觸碰到許眠舟。
他遲鈍地沒做出反應,直到身後的人開口,說辦公室裡停電的時候所有老師都相當淡定,打開應急燈就繼續工作了,他本來嫌無聊想借機開溜,在這種環境的熏陶下也安分下來了。
簡單的話音在昏黑的教室裡落進耳裡,熟悉的,帶點清淺笑意的低軟聲音。
許眠舟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正挨着辭易年,男生站在他身後,那扇玻璃窗投射出的影落在許眠舟面前的課桌地闆上,像一場歡脫的黑白默劇,隐隐綽綽地顯現出熱鬧的場景,圍坐在一起說說笑笑的一圈人,男孩女孩。
和辭易年。
很奇怪他要說一圈人和辭易年,明明辭易年也在這一群人之中,也是男孩,他卻偏偏用了一個并列連詞,“和”,但是仿佛又一下子劃清界限,并不是并列,好像辭易年和他們本來就不一樣。
他不受控制地想回頭去看,明明知道身後站着的人是辭易年,他卻還是想看,翻轉視線後先看到的是寬大的校服外套。
許眠舟仰起臉,辭易年察覺到他的動作垂下眼簾看他,少年整個人背對着光源籠在黑暗裡,隻能看到他顔色很深的眼睛沉默地注視着許眠舟的臉,顔色淺淡的嘴唇動了動,然後朝許眠舟俯下身來。
那時候耳邊都是其他人談笑起哄的聲音,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的動靜,辭易年低身靠近,附上右耳,聲音很低:“怎麼了?”
超出預想範圍内的動作讓許眠舟哽了喉嚨,男生精緻英氣的側臉線條和玻璃窗反射的光融在一起,他愣愣地看着,沒有焦點的視線最後落在辭易年下颚下頸側的那一枚痣。
顔色比辭易年手背上那一枚要淺,不注意看根本發現不了。
那塊皮膚下似乎是他的頸動脈,許眠舟鬼使神差地伸手點了點,觸碰瞬間就感受到平穩的心跳,他的聲音因為大腦的放空有點空白,說:“你這兒有顆痣。”
男生的睫毛本來放松地垂下,聞言掀了掀陰翳,那對吊梢眼的目光從眼尾掃過來,眼尾擺尾處淬了微弱的光,所以許眠舟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的眼神,辭易年此時此刻究竟是什麼樣的。
他在笑,面上總是帶着三分笑的人此刻眸光被笑意染盡,料峭春水融化冰泉後叮咚流淌,夜色遊動裡勾住許眠舟的眼睛叫他挪不開眼,隻能看他一個人。
“我都沒發現呢,你怎麼就看見了?”
說完他就站直身子,因為斷定許眠舟不會回答。
借着微弱的光線,辭易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男生的頭發細軟,他盯着那人腦袋上小小的發旋,半晌向下看,耳朵顔色依然很深。
放學鈴聲響起時所有人發出後歡天喜地的高喊,拎起書包雨傘跑路,許眠舟站起身時悶悶地沖身後的人說:“快收拾書包,别老是笑。”
許眠舟聽到後來辭易年笑他了。大概是看見他耳朵很紅。
雨太大隻能打車,上車後許眠舟就拿了畫本出來繼續畫畫,辭易年本身也不是話多的主,車裡一直都很安靜,司機偶爾拿手機發兩句微信語音。
轎車駛入藍楹巷,許眠舟把東西一股腦塞進書包裡,動作粗暴聲音更是暴力,好像有人用刀頂着後背逼他和辭易年道别一樣,喝道:“明天見!”
“明天見。”辭易年說完朝他那邊看了一眼,有點好笑:“怎麼又這麼說話?你是要犁地的牛嗎?”
許眠舟毫無感情地看他一眼,仿佛在看和他拼車的人。
“變聲期了不給啊!”炸藥桶火氣更甚,用力扯開雨傘扣,“啪嗒”一聲,時刻準備下車。
“好吧,那注意保護好嗓子,多喝水啊。”
許眠舟:“……”
許眠舟出去前還憤憤地瞪人,辭易年趕緊找補:“你聲音很好聽了不用變聲了。”
司機聽到這被逗笑了,男人爽朗的聲音在車裡回響。
要不是這是别人的車,許眠舟關車門的時候非要把車門摔他臉上。
“煩人精!”
大步大步潇灑往院門走的人還不忘罵人,清瘦高挑的背影在蒼涼的夜雨裡逐漸淡出,白玉似的少年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