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尼歐想:“那天你倒下的時候他恰好趕到。太沖動了。他什麼都顧不上,當着我們的面——那個漫畫家和我——對你用了好幾次替身。他發現沒有用,絕望地要暴打漫畫家一頓。啊,那個漫畫家的确一股讓人看了就想打的氣質。我覺得很解氣。”
白石彌希輕咳一聲。
“總之就是這樣。”意識到跑題的東尼歐十分鎮定地接着想:“我聽說過一句話,替身使者是會彼此吸引的。杜王町恐怕水很深。我隻想提醒你一句,你朋友為你使用替身時,那個漫畫家也在場。他在餐廳裡的行為舉止你也看見了,或許是替身使者也說不定。還有剛剛那個來探病的朋友……這隻是我個人的猜測,侍者小姐,我覺得他的眼神很危險,就算不是替身使者,恐怕也不是好人。”
白石彌希的思緒卻還在前一個話題上。
自然,替身使者有好有壞,東尼歐先生也說的對,岸邊老師那天的舉動實在太可疑了……可她仍無法想象岸邊老師真的跟安傑羅依樣,仗着替身肆意妄為、做下惡事的樣子。
白石彌希微微皺起眉頭:“岸邊老師他……”
話未說完,少年的聲音帶着困惑響起:“彌希?”
東方仗助扶着門框,唇邊飛揚的微笑落下了些,疑惑緩緩浮現。他一步步走進來,眼睛盯着桌上重疊的手。
白石彌希對這一幕有種該死的熟悉感。
她面上強顔歡笑,底下将手收了回去,但因為一開始的确握着東尼歐先生的手,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做出自然的效果。
東方仗助隻是沉默地看着桌闆,察覺到她的窘迫,又将視線移開。他避開了白石彌希的眼睛,但又做不到完全不看她。
于是他隻是看着她溫柔的眉宇。
他眼睛看着這個方向,眼前浮現的畫面卻仍是那雙重疊的手。她的手很纖長,膚色很白,在夕陽的餘晖下如珠玉般呈現出溫柔的玫瑰粉色。指甲剪得很短,露出圓潤的指尖,四指在上、拇指在下,全都蓋在另一隻手上——男人的手,指節稍粗,白人血統而同樣很白,隻是被陰影籠着。
被彌希的手蓋着。
這句話像是有魔力,在他的腦海裡一直旋轉,反反複複。
因為他做得很不自然,白石彌希也僵硬着。東尼歐保持那副巋然不動的笑面,眼睛在他們兩人身上打了一轉,笑意又深了些。
他慢悠悠地說:“彌希,這又是你的朋友嗎?”
他在“又”字上加了重音。東方仗助看了他一眼,視線又轉回彌希身上。
她清了清嗓子,說:“是,他是東方仗助,我的朋友。仗助,這是東尼歐先生,我打工餐廳的老闆。”
“也不用這麼生疏。我們見過的。”東尼歐微笑:“上次見面時,您讓人印象深刻。”
東方仗助回想起上次見面時他都做了什麼:口頭威脅東尼歐,對他動手,然後當着他的面對彌希做了人工呼吸……
先前牢牢地鎖在彌希臉上的視線一下子挪開了。
“對、對不起!”東方仗助大聲說:“上次失禮了!”
“東方又沒對我做什麼,不用這麼一驚一乍的。反倒是彌希——”
“非常非常抱歉!對不起!我錯了!”
東方仗助慌亂地堵住東尼歐的話頭。東尼歐笑眯眯地閉嘴。徒留白石彌希一臉茫然。
“我?我錯過了什麼嗎?”
“沒什麼。”東方仗助眼神閃躲、幹巴巴地重複了一遍:“什麼都沒有。”
他急着轉移話題,把挎包裡的文件拿出來:“哦對了,這是你學校這段時間的材料,閱讀書目和作業題目應該是這幾張,還有一封信件……”
他看了一眼東尼歐,東尼歐随即起身告别。東方仗助側身讓位,然後一屁股坐在矮桌前的位置。
白石彌希叫住東尼歐先生:“這些餐盒!我什麼時候再還給您?”
東尼歐停住腳步,反身對他們露出微笑:“我明天再來的時候給我就好。”
他輕描淡寫地約好下一次見面,溫和地颔首,出門時順手将房門關上了。
“咔哒”一聲,房内隻剩他們兩人。
東方仗助手上還拿着一摞紙,矮桌上被吃得很幹淨的餐盒占據,放不下别的。他轉頭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櫃子,那兒擺着一個削好的蘋果,已經氧化泛黃,斑駁的色彩甚至顯得有些醜陋。
——那雙重疊的手。
手上的資料被拽了一下,他沒有松手。
膨脹的、柔軟的心情像是氣球,被不知源頭的細針,輕輕地戳了一下。
他感到針尖觸碰皮膚的疼痛,細微而綿長。能夠來見她,這種飽滿鮮亮的快樂,就在被針戳出的洞口中迅速溜走。他從另一端扯着這疊輕飄飄的文件,仿佛捧着幹癟下來的氣球,隻感到一片空蕩蕩的茫然。
“彌希……”
“嗯。”她輕輕地應聲,灰藍的眼睛耐心而溫和地望着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