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彌希将手電筒的光從媽媽慘白的臉上挪開。
“媽媽……”她理應快步走去,走到媽媽的身邊,想辦法讓他們一起從這糟糕的境地中離開。但她的腳步越來越慢,虛弱飄浮的嗓音在替身不斷膨脹的摩挲聲中顯得格格不入:“這是你的替身。”
她用的是肯定句。
這是多少年來朝夕相處的人,白石彌希完全能從她的表情上讀出她的惶恐無措。
她眼睜睜看着媽媽顫抖了一下。于是她知道她是對的。
也就是說,岸邊露伴、虹村形兆,甚至音石明,全都遭受了媽媽的替身攻擊……最糟糕的,或許還不僅如此。
“不……不要過來!”
在她虛弱無力的泣音中,白石彌希又向前走了一步。她與媽媽之間的距離已經沒有多少了。她跪下來,伸出手試圖觸碰媽媽的面龐,然後在她百般退避、甚至因此失去平衡近乎摔倒的時候,強硬地握住媽媽的肩膀。
她終于抱住了媽媽,手下是嶙峋突起的骨頭,體溫比在雨中淋了許久的她還要冰冷。白石彌希進一步抱得更緊了些,臉埋在媽媽的脖頸處,近乎平靜地聽着雨中人傳來的心音。
其實就算沒有雨中人,她也大概能猜出來媽媽在想什麼。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糟糕了。白石彌希感受着耳畔虛弱的心跳。象征着生命的跳動并不能給她帶來任何安全感。
“我做了錯事……拖累女兒,還殺了人。”
雨中人用媽媽的聲音喃喃自語着。
“太失敗了,這樣的我,隻是廢物,沒用的負擔。我就不應該存在……我怎麼還配活着……我怎麼還沒死?”
“怪物、替身……無論那是什麼……為什麼沒能連我一起殺死?”
“我想……我想……”
“……我想死……我想死!”
白石彌希靜靜地擁抱着媽媽,耳畔是一句句“我想死”。她是真的無法忍受了。她多想就這麼伸手扇她一巴掌!但猶豫再三她還是沒能下手,隻是深吸了一口氣,揪着媽媽的領子——
“别以為想死有那麼容易。”她附在媽媽的耳畔。這些話她原以為自己永遠都說不出口,因而現在甚至有些恍惚:“别想就這麼離開我……你以為我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為了誰?你以為我就不痛苦嗎?你以為我聽到你想就那麼做手術好逃離我,逃離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就不想死嗎?”
她的聲音漸漸變大。
“你怎麼敢——怎麼能以為你對我一文不值?媽媽!你看着我,你是真的覺得我把你當負擔,恨不得早點把你甩掉,好過上快活日子嗎?如果是那樣,我這麼多年的痛苦又都是因為什麼?我這麼多年以來的堅持都是因為什麼?”
掌心中的軀體正劇烈顫抖着。她也一樣。像兩具咔哒作響的骨架,在死死擁抱中彼此碰撞着。
“你想死,好,那我也不活了——不就是道德綁架嗎?我這一套完完全全是就是跟你學的!你想怎麼樣?被你自己的替身殺死?好啊,我完全沒有意見!我就在這裡,就在你旁邊,等着你的替身先殺死我——但凡要傷害你的,都要從我的屍體上碾過去,就算那是你自己也一樣!”
“活着真的太痛苦了——我怎麼能讓你就這麼一個人放手離開?隻要你還有那麼一丁點愛我——”她抽噎了一下:“或者那麼一丁點對我感到愧疚——那就陪我活着!活在這隻有痛苦的世界裡!陪我一起忍耐!媽媽,我曾對别人說過,你對我而言的時候太過沉重了,像鎖鍊,我甚至有點喘不過氣。但是,媽媽,就算是那樣,我也絕不要你就這麼放開手,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
白石彌希看着黑暗中媽媽的臉。最熟悉的臉,和她的生命如此密不可分。又如此陌生,在長久的病痛和分别中顯得與記憶中的判若兩人。她沒辦法對着這張臉說愛,或者說她現在最想幹的事是狠狠啃咬她的血管,咀嚼她的骨肉。那股奇妙的恨意在她的心中悲怆地燃燒着。但她也同樣無法對這張臉說恨。愛與恨原來真的能如此和諧地融為一體!
“——而現在!媽媽!給我想!你最好仔細想想之前發生了什麼,回想所有和你替身相關的事!如果你想不出來,直接結果就是我們都這麼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