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外頭的風聲鶴唳,馬場上仍是一派火熱的景象。
伴随着厚重的鼓點聲,馬蹄的飒沓聲和周圍的歡呼助威聲不絕于耳,光聲音就足以令人心潮澎湃。
跻身在一衆臣子末尾的沈翊此刻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視線幾次三番從上首劃過,眉心微蹙。
繼秦相之後,長公主和鐘大将軍相繼離席,外頭定是出了什麼事。
莫非與郡主有關?
這麼一想,沈翊不由有些坐立難安。
正打算起身離開,手臂上傳來一陣推搡的力道,沈翊沒來得及蹙眉,陡然意識到周遭的喧鬧聲不知何時弱了下去,擡起頭,就發現零星幾人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自己身上,頗有幾分看好戲的意思。
沈翊看了眼身旁的同僚,隻見後者目光直直凝視前方,半點餘光也不給,仿佛方才的小動作于他無關。
“……聽聞大盛國力鼎盛,底蘊深厚,更有所謂的君子六藝,即便是文人,都是各中各的騎射好手,絲毫不比上陣殺敵的武将差,外臣腆顔,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觀瞻一二。”
沈翊聽完外藩使臣這番話,結合那些若有若無的視線,很快便意識到此番是沖自己來的,不由眸光微斂,餘光掃過一張張幸災樂禍的嘴臉。
其中一些面孔他并不陌生,畢竟前些日子還頻頻在自己跟前獻殷勤,令他想不印象深刻都難。
這些人大多都是長公主陣營或者有意投向長公主的人,不過如今長公主勢大,即便是同一陣營的人又何其之多,僧多肉少,那些在各個方面不比其他人出彩,又想在長公主面前刷臉,可不得另辟蹊徑。
顯然,眼下自己就成了他們另辟蹊徑的礙眼荊草。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哦?”皇帝似乎也多了幾分興緻,“來使此言,可是已經有了心怡的人選?”
使臣颔首,眼中帶着幾分好奇:“自外臣入皇城以來便頻頻聽聞文華殿大學士受天下士子推崇,想來定是風采非凡,不如就讓我等見識見識這位大人的風範,陛下以為如何?”
此話一出,周遭齊齊一靜。
一些臣子聞言,還以為是那使臣故意發難,不由怒目而視。
君子六藝從來都隻是世家貴族的底氣,而沈翊的身世底細早在他莫名得了長公主青眼平步青雲後便成了朝中公開的秘密,論騎射,如何比得上從小涉略此道的世家子。
使臣被看得頭皮一緊,心中卻一片茫然,将自己方才的話颠來倒去琢磨了好幾遍,也沒發現有什麼地方觸及了這些人敏感纖細的神經。
這些時日他從那些接待的人口中聽到最多的就是那位沈大人的名字,好奇是真,想一睹風采也是真,着實不是故意找茬。
皇帝食指一下一下點在蟠龍纏枝椅的扶手上,視線順着兩旁的位置往下逡巡,半晌才眯着眼睛在靠近末端的位置發現沈翊的身影。
單就品轶而言,堂堂一個大學士的座次怎麼也不該淪落在末席。
“沈卿以為如何?”
幾個在坐席中動手腳,想要以此來羞辱沈翊的人後背皆是生出一層冷汗。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沈翊的名字竟然會在這種場合冒頭。
如果隻是對付一個為長公主厭棄的沈翊确實沒什麼,但無論何時,隻要涉及到尊卑等級,就不是那麼簡單了。此舉幾乎是把官場傾軋擺在了明面上,還是當着一衆外來使臣的面……
使臣順着皇帝的視線看見一道人影自末尾而起,臉上的詫異一時間都沒來得及壓住。
沈翊起身,面向皇帝的方向躬身作揖,不卑不亢道:“臣少時出生寒微,汲于生計,若論禮、書、數三藝,尚能言之一二,但騎射一道臣涉略時日頗短,不及其餘大人,還請陛下另擇他人,以展我朝士大夫之風範。”
即便彎着腰,沈翊依舊身姿挺拔,一派清風朗月,絲毫不見自現短處的窘困。
既然那些背地裡窺探使壞的人親手将他的短處化為一把刀,他自會握住刀柄,讓他們嘗嘗刀尖落在他們自己身上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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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溪語一行人出假山後,沒走幾步就看見幾名宮女帶着數十名衣着各異的人迎面走來。
及至近前,為首的宮女恭謹地退至一側,垂首行禮。
鐘溪語一眼便注意到唯一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人,下意識多看了兩眼。
鬥篷碩大的帽檐遮住了對方的大半張臉,在他身後還背着一個半人高的長方形大箱子,在人群中尤為顯目。
鐘遠丘倒是認出了宮女身後那些人的身份。
這些人雖說是召集來為太後祝壽的,實際上也是朝廷吸收民間能人異士的一種途徑。按照以往,這些人一般由工部負責接手,後續再根據各自的能力進行詳細調度。
鐘遠丘不由多問了句。
宮女畢恭畢敬道:“眼下永安公主陷入昏迷,為免橫生枝節,皇後娘娘讓我等先将這些匠人送出宮,日後再做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