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九靈山下容州軍的臨時軍帳回來,陸煥就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他立時警覺起來,回身一閃,悄無聲息地隐入密林中。
藏身于幾株松柏之間,陸煥的視線穿過枝葉間的縫隙,盯住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不多一會兒,一個短發齊頸的女子匆匆撥開擋在路上的草木,來到陸煥栖身的矮篷前,輕輕喚了一聲“陸帥?”
原來是她來了。
陸煥卻并未馬上走出去,隻是停留在隐蔽處,靜看着林中的女子。
在樹林間縷縷晨光下,她身形更顯得瘦削,一張臉上滿是疲憊神色,本是濃密的黑色短發此時像枯草般雜亂無章。看着她,陸煥心上不禁生出一層鈍重的痛感。
陸煥趕緊收拾心緒,把在突然泛起的心痛感強自壓下。
看來,要抛卻對白家的一切情感,現在還是做不到啊。
他彎下身,伸手摸到左膝上方一掌處,那裡有一條緊緊纏在大腿上的隕鐵環套。
陸煥單手握住腿上的鐵環,用上些力道,鐵環内側的尖刺當即深深刺入大腿的皮肉裡。
他忍受着左腿肌肉裡傳來的劇痛,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直到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腿上流出,在袴腿上浸成一片,陸煥才松開手,長出一口氣。
他抹去額上浸出的冷汗,拉過袍衫下擺,擋住袴上的血迹,這才穿過身前樹木,大步走出去。
他依然是腳步穩健,為了懲戒自己而在大腿上留下的新傷對他沒有分毫影響。
白森見到從林中走出來的陸煥,強打起精神快步迎上去,道:“陸帥。”
陸煥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笑道:“小白,昨天下午棋院裡發生那麼大的事,你怎的現在才想起來找我?”
白森仰面看着陸煥,反問道:“你都知道了?”
“這是什麼話?”陸煥收起笑容,故意擺出不滿的樣子,“那麼大的黑煙從那棋院裡升起來,灰燼飄得到處都是,本帥又沒瞎,怎能看不到?”
他湊近過來,小聲道:“快,給本帥說說,是不是哪個掌勺師傅技不如人,把你們的膳房給點着了?”
白森無奈,原來不良帥僅僅是看到棋院裡發生了一場大火,至于有一個棋師先生死在火裡,他就完全不知了。
“陸帥,你聽我說,”白森緩緩道,“昨天棋院裡确實有一場大火,把一座廢棄不用的藏書閣化成灰燼,而且,還有個棋師先生在火裡燒死了。”
陸煥一驚,問道:“這可憐的先生是意外身死?”
白森搖頭回道:“不是意外,那場火是人為點燃的,這是棋院裡發生的第二起命案。”
聽白森說起命案,陸煥的驚訝神色反而消去了,嬉笑道:“又來一起命案,看來咱們這趟鴻清棋院可沒來錯,兩件案子都交在我們手上辦,回去可得找吳有為給我們多算點俸金,你說是不是,小白?”
白森撇了撇嘴,盯視着她的上司,沒有接話。
陸煥見白森不悅,趕緊收起厚顔模樣,輕咳了兩聲道:“咳咳,當然了,人命關天,查案才是一等一重要的,小白你在棋院裡,查到什麼線索沒有?”
白森眉頭稍展,不知怎的,被沒臉沒皮的陸煥這麼一鬧騰,她原本沉重的心情反倒輕松了不少。
接下來她給陸煥大概描述了她和顔洵查探縱火案的情況,當她講到殉道者趙知海在火中身亡前大聲呼救,陸煥來了興緻。
“這個趙先生既然一心以死證道,又何必要在死前大喊救命呢?沒得救不說,還落了個決心不穩的笑話。”陸煥本是想笑,瞥見白森的嚴肅神色,他趕緊把已經飛起的嘴角壓下去。
“哦?”白森心頭覺察到一絲異樣,“依陸帥之見,趙先生不是殉道麼?”
“我可什麼都沒說,”陸煥往側旁撤開一步,似要把自己撇幹淨,“你全權負責查辦此案,一切都由你定奪。”
白森白了他一眼,在心裡說:剛才你要去請吳縣令多算俸金的時候,怎麼不說這案子由我全權負責。
再看陸煥恬不知恥的樣子,白森想惱也惱不起來。
她收起對不良帥的不屑,沉聲道:“我這次來找你,是想請求你為我辦兩件事。”
陸煥一挑眉,朗聲道:“為了還徐公子一個公道,無論找本帥做什麼,本帥都義不容辭。”
沒等白森開口說出所求何事,他又湊近過來,剛才的凜然正氣全消失了,換上一副猥然面孔,小聲道:“你看,現在我也得出大力氣了,你找陳家要的那三十兩黃金辦案經費,是不是分我一二?”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錢,白森心頭的火氣終于竄了上來。
“你……”白森氣得咬牙。
陸煥見好就收,趕緊賠笑道:“好了,就先不談什麼錢不錢的了,關鍵是要破案,說吧,找本帥何事?”
陸煥惹來的火氣消得很快,白森隻是橫了他一眼,心情就好了很多。她接着問道:“六年前的揚州叛亂,陸帥知道麼?”
這家夥能把大詩人駱賓王的名字錯念成“王駱賓”,白森還真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李敬業舉兵叛亂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