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戴窮奇面具,背對着衆人,沒人知道此刻她在想什麼,臉上神情如何。
主持祭山典的武晴還道是最後的詩難住了陳钰雪,她往陳钰雪身邊靠近過去,還沒動幾步,那個虎面人伸出手,攔住了她。
楚辭《招魂》終于唱完了,地下房間裡重歸于死寂,在最後一個音調消逝的一刻,陳钰雪的手動了,一字一停,緩緩續完了最後一首詩。
白森定睛看去,借着昏暗的燭光,她看到牆上原寫的是“九秋涼風肅,千裡月華開”。
陳钰雪在這半首詩旁寫下“圓光随露湛,碎影逐波來”。
白森心底一動,這會不會是……
此時,整面牆上的詩辭全都續齊了,陳钰雪垂下手,站在最後一首詩前,久久未動。
大祭司武晴道:“祭典已成,祭品已獻。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祭品已獻?何來的祭品?
白森猛地反應過來,原來這場祭祀儀式是以滿牆的詩文辭句作為祭品,向屈原獻祭!
武晴在儀式開始時所說的“以詩獻祭”,原來是這層意思。
仔細想想,又不得不承認會稽詩社此舉恰有其理,因為,相比起世俗的祭品犧牲,高風亮節的屈靈均,一定更加心儀于後世的璀璨詩篇。
武晴說完,虎面人走到陳钰雪身後,拍了拍她的肩頭。
陳钰雪轉過身,怒目圓瞪的窮奇面具對上了虎面人的目光。
虎面人擡手,以手掌觸及陳钰雪的面具,随後,從面具的額上,一直撫到唇下,如此重複了三回,随後,此人為陳钰雪揭去面具。
其餘人等的視線都聚在陳钰雪柔美的臉上,白森也望過去。
陳钰雪眼眶發紅,臉上滿是淚水,她半仰起頭,看着身前疆良神獸的眼睛。
虎面人回過身,摘下臉上面具,大聲道:“此日起,新友陳钰雪,即為會稽詩社一員。”
燭台上的燭火安靜的跳躍着,燭光落在方殊臉上,更為其添了幾分陰沉。
方殊說完,房間裡沒一人回應,衆人面對寫滿詩文的牆壁而立,像是再次化身為不能言語的石像,除了沉重的呼吸聲,白森聽不到其他聲響。
白森隻能同身周其他人一樣,默聲站在原地,等待祭山典的下一道儀式。
在陳钰雪身側的方殊轉過身,來到武晴面前,同輕撫陳钰雪的面具一樣,他也在武晴的神獸騰根面具上撫了三下。
武晴仿似收到什麼指令,拉過淚流滿面的陳钰雪,走出地下房間。
方殊走入人群裡,對站在最前的一人舉起右手,那人仰起頭,把臉上的面具向方殊的手心靠近過去。
方殊在那張刻了兇獸形象的木質面具上撫了三下。
受禮後,那人挪動步子,朝門外走去。
待腳步聲遠去後,方殊又來到下一位詩社成員面前。
這是祭山典結束的特殊儀式,由詩社的組織者為每個成員安魂,接受了安魂之禮的人才能離去。
方殊逐一撫過每個詩社成員的面具,不多時,大多成員都走出了地下房間。
白森和顔洵站在人群末尾,看着走近過來的方殊,白森的心懸了起來。
他會認出最後兩張面具下的不速之客麼?
方殊終于來到白森面前,把手放在白森的鬼相面具上,輕輕往下撫過。
兩人相距很近,燭光昏暗,白森卻能看清他鼻翼兩側刀劈斧刻般的法令紋。
撫過第一遍,方殊的動作放緩了,他的目光穿過面具的眼孔,看着白森的眼睛。
方殊眉頭一皺。
白森深吸一口地下渾濁的空氣,努力讓自己不要在眼前人陰沉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最後,方殊移開了眼睛,在白森的面具上又輕撫了兩道。
白森暗中噓了口氣,走向地下房間的鐵皮木門。
還沒等她走到門外,身後就傳來顔洵的腳步聲,看來顔洵接受的安魂禮要快得多。
出了門,白森和顔洵一前一後往地上走,在腳下這條通往竹館的甬道上,兩人默契的一同沉默着。
來到竹館,白森放慢腳步,等顔洵跟上來。
兩人并肩後仍是什麼也沒說,一同往竹館外走去。
出了廢棄棋館的後門,但見遍是雜草的空地上落得滿地銀輝,夜空中一彎秋月如刀,正是月華千裡時。
在陰暗的地下待得久了,白森竟被這滿地的月光眩了眼。
她和顔洵借着月色又行了幾步,走出竹館的小院,參加詩社祭山典的人都已散去,前方的曲廊上空無一人。
走上曲廊上,又快步趕了一陣兒,确定已遠離竹館了,白森方才站定,拉住身旁還戴着神鳥面具的顔洵,低聲問道:“那祭山典,你以前參加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