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觸及沈照甯屍體的那一刻,白森就開啟刑偵系統空間,着手查案。
在法醫室,她收集到沈照甯指甲縫隙間的皮膚屑末,運用DNA檢測技術,白森确定殺害沈照甯的兇手就是與趙知海一同刺血為墨,在麻紙上以血寫詩的另兩人,或者其中之一。
而後,白森在物證分析室内又仔細查探在屍體上的黑袍和面具,其上沒有找到有效指紋,就連那條勒死沈照甯的布條上也沒有發現可疑的指紋。
起初白森還以為自己的刑事偵查史知識出錯了,武周時代的人在犯罪時已有了隐藏指紋的意識。
等白森再次看向那條粗布條時,她頓時反應過來。
那條粗布材質粗糙,用這布條勒死一個人,必定會在手上留下短時間難以消去的勒痕,所以兇手為了免于在手上留下痕迹,一定會帶上手套之類的保護器具,如此一來,也就無意中避免指紋留在兇器和死者屍體上了。
驗屍和兇器無法得到有用的線索,白森開始查驗現場。
到了這一步,她腦中立時浮現出昨夜陳钰雪在祭山典上最後續補的詩。
那是出現在這棋院中的第三首禁詩,陳钰雪說,駱賓王将此詩命名為《望月有所思》。
物證分析室裡,發生第三起命案的庭院已完整還原,白森身在其中,站定在那株懸挂屍體的金桂樹下,望着不遠處的幾座寝房。
棋院的寝房以二十四節氣作為編号,武晴住的寝房編号為“霜降”,在這座寝房隔壁,便是編号為“寒露”的寝房。
寒露時節,萬物生寒,濃露夜起,在駱賓王的《望月有所思》這首詩中,第三句為“圓光随露湛”。
譯成簡單的白話,這句詩的意思是:月光照耀着滿地的濃露。
這首邊塞詩是駱賓王在西域邊關從軍時所作,在古時的邊關,一眼望去盡是黃沙大漠,晝夜溫差大,地面極易結露,而鴻清棋院位于南海邊,在這兒不可能有什麼地方能像邊關那樣到了夜裡遍地凝露,于是兇手就借月下的寒露寝房,表現出禁詩中的月照濃露之意。
白森不得不承認,為了以殺人來寫出禁詩,兇手用盡了心思。
她從寝房上收回目光,蹲下身仔細查探腳下的草地。
懸挂沈照甯屍身的金桂樹與寒露寝房的後牆之間是一片五步見方的草地,其上空無一物,沒有任何阻擋。
若是有人在寒露寝房的窗邊往外看,可一眼望見這株金桂。
白森在草地上發現一處明顯的打鬥痕迹,距離懸屍的金桂樹僅一步之遙。
她站起身來,初步确定樹下這一片就是兇手勒死沈照甯的地方。
在寒露寝房後的一株金桂樹旁殺人,再用行兇的粗布條把屍體懸在樹上。
白森回頭看向那株用于懸屍的高樹。
目測下,這株四季常綠的金桂高達四五米,朝南一面枝葉茂盛,北面稀疏,而沈照甯的屍身,就懸挂于南面那些密集的枝葉間。
白森望着身前的金桂樹,在腦中凝神想象昨夜存在于此樹上的畫面。
子時過後,夜空晴朗,明亮的下玄月從東天升起,月光穿過繁密的樹枝,照在懸于樹梢的屍體上,留下一片碎影。夜間涼風吹過,枝葉随風搖晃,光影輕動,包裹屍體的一襲黑袍上如有水波蕩漾。
這正是“碎影逐波來”,《望月有所思》中的第四句。
至于前兩句詩,“千裡月華開”自不必說,昨夜那千裡皓月,對應的正是此句。
最後來到詩中第一句,“九秋涼風肅”。
白森不知道“九秋”一詞有什麼深意,由是這句詩她解不出來,更看不出沈照甯之死與這句詩的關聯。
難道說是兇手出了疏漏?
白森搖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兇手都能借編号為寒露的寝房來表達月照濃露之意,又怎會在第一句詩上出了差池?
“九秋涼風肅”這句詩一定有什麼說法。白森立即想到可以去找陳钰雪問問清楚。
她關閉系統,回到懸挂屍體的金桂樹上,垂眼看向等在樹下的曹景。
即便早已查實曹景與徐萬鈞的命案無關,但白森一直沒有放下對曹景的懷疑,站在樹上,她找時機看向曹景的手臂。
如果其上有抓痕,即可鎖定他就是犯下第三起命案的兇手。
可是曹景的雙手始終藏在寬袖裡,根本不讓人看見。
白森不知這是不是他有意隐藏,還沒等她想到什麼好辦法讓曹景露出雙臂,方殊就帶人趕來。
接下來曹景安排方殊封鎖沈照甯死亡的消息,與趙知海身亡時一樣的做法,目的是不能影響下午開始秋奕選拔。
白森站定在樹上,俯看着低聲交談的兩人,再轉眼看看挂在樹梢,身着一襲黑袍的沈照甯。
屍體臉上的面具,此時就在白森手裡。那是昨夜祭山典上所有人都戴在臉上的傩祭面具。
武晴說過,沈照甯也是會稽詩社的成員。
作為第三個死者的沈照甯,同樣與會稽詩社有關。
白森看着在樹下接受曹景囑托的方殊,心底冒出一種強烈的直覺。
他和曹景,就是隐藏在迷霧中的最後兩人。
等方殊趕去棋生們聚集的大廣場後,白森躍下樹來,在曹景面前,她沒有執意于馬上查驗曹景的手臂是不是留有抓痕。
如果曹景和方殊的确是鴻清棋院連環命案背後的真兇,此時冒然驚擾了其中一人,另一人會有什麼行動就不好說了。
白森決定先調查方殊。
她匆匆告别曹景,返回醫館找陳钰雪。
方殊是會稽詩社的組織者,而沈照甯與會稽詩社的關系,并不隻是成員關系那麼簡單。
身沈照甯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夜亥時,那時候正是詩社的成員前去竹館參加祭山典的時間,再看沈照甯屍身上的裝扮,白森有了初步結論:他是在趕去祭山典的路上被殺害的。
同時,隻要沈照甯之死如同前兩起命案一樣,與駱賓王的禁詩緊密契合,即可再往下做更進一步的推理,得出更進一步的結論。
在面對陳钰雪之前,白森已将沈照甯的命案關聯了禁詩中的三句,但她不知道“九秋涼風肅”中的“九秋”一詞是什麼意思,解詩獨差這一步。
“你先回答我,‘九秋’是何意?”白森急切地問道。
看着白森的樣子,再想起剛才從後院傳來的那聲驚恐的尖叫,陳钰雪心知又發生了與禁詩相關聯的命案。
“這是西晉流傳至今的說法了,”陳钰雪細細講解道,“從立秋到立冬,這之間有九十日,自西晉始,文人在寫到與秋季有關的詩文時都以每十日定為一秋,不知阿白有沒有看過王子安的那篇《滕王閣序》,其中寫道‘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此處所提及的‘三秋’,便是立秋之後第二十日到第三十日之間的十天。”
陳钰雪停住口,看了看白森,又緩緩道:“九秋,其實就是如入冬前的最後十天。”
白森目色凝重,道:“今天,是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