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遇陪着溫相儒活到了七十九歲。

七十九歲的溫相儒褪去青春年華，臉上皺紋蜿蜒曲折，唯獨那雙眼眸依舊如從前那般，帶着執拗的愛意，緊緊地盯着阮遇。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壽命即将走到盡頭，溫相儒伸出手擁抱住阮遇，聲音蒼老，帶着些許的不甘心，他道：“阮阮，不夠……”

阮遇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安撫着自己的愛人：“我們下輩子還在一起。”

溫相儒精神已經有些不濟了，可他心裡放不下阮遇。

明明他和阮遇已經白頭偕老了，這輩子恩恩愛愛，死生糾纏，如今壽終正寝也算是圓滿。

可人就是如此貪心，圓滿過後，還想再圓滿一點。

“我死後，你會難過嗎？”

阮遇輕笑：“你死後，我為你殉葬。”

溫相儒忽地笑出來，低聲問道：“這麼些年了，沒想到我竟然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

“阮遇，你知道嗎？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想的竟然不是阻止你，讓你好好活着，而是好開心。”

“因為我想要我們活着時永不放手，死後亦是……我們的屍體會被放入同一個焚化爐裡，血肉交融，直到被燒成灰燼，我們的骨灰會被融為一體，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最後被埋在一塊墓碑底下。我們死生糾纏，我們将會一起爛在泥土裡，再分不出你和我……”

若是旁人聽見了，定會覺得毛骨悚然，會覺得溫相儒就是個瘋子。

可阮遇不怕，他卻是願意的。

因為他也是如此想的。

溫相儒是他的，無論生死都是他的。

無論是光風霁月的，無論是貪婪腐敗的，亦或者是惡毒狠辣的。

溫相儒都是他的，最極緻的占有，最病态的執手偕老，最執着的愛意。

好的，壞的。

阮遇照單全收。

“好啊。”阮遇撫摸過愛人滿是溝壑的臉頰，眼神滿是縱容愛意，還有點偏執和瘋。

哪怕知道愛人并不會真正的死，可愛人如此模樣，依舊讓人痛徹心扉。

這讓他有些窒息，也終于切身實際地感受到，自己當年跳下天台時，溫相儒心如死灰的那種絕望之感。

溫相儒笑了，精神頭越發不行，眼睛已經半瞌起來，喃喃自語：“那可真是太好了……”

阮遇柔聲道：“哥哥，我是不是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你？”

提及往事，溫相儒才強撐着恢複了點精神頭。

溫相儒：“你終于願意說了嗎？”

“時機終于到了嗎？”

阮遇死而複生，以及修改了整個世界對他的記憶，讓他從自殺而死，變成了意外昏迷，簡直就是匪夷所思，幾乎可以說是超乎世界範疇的。

溫相儒旁敲側擊過無數次，可阮遇卻告訴他，他們有自己的規定，時機未到，不能洩露出去，要不然阮遇就會消失，被踢出這個世界。

從此溫相儒閉口不言。

他以為阮遇這輩子都不會告訴自己了，沒想到如今走到生命盡頭，才等到那個所謂的時機。

阮遇颔首，聲音有些缥缈，整個人都變得透明了，他逐漸和世界脫離：“是啊，到了。”

溫相儒驚訝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隻見阮遇的眉心跳出來一個雪白的小球，緊接着一道刺眼的白光蔓延到阮遇全身，經過之處，那皺巴巴的肌膚宛若初生，變得細膩光滑，那蒼老的容顔，又變成了阮遇二十多歲的青春年少的模樣。

阮遇身着雪白的禮服，上面用金絲銀線繡着精緻的花紋，雪白的頭發垂落雙肩，被窗外的風吹動着，有一種雌雄莫辨、近乎詭谲的美感，紅色眼眸像是璀璨的紅寶石，低垂看着溫相儒的時候，帶着熟悉的寵溺和縱容。

這是二十歲的阮遇。

可也不是那個阮遇。

像是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

溫相儒：“你……”

阮遇：“這就是我的秘密，溫相儒，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然後阮遇将事情的經過，事無巨細全部告訴溫相儒。

聽完以後的溫相儒恍然大悟，他緊盯着阮遇，聲音艱澀：“所以……你要走了嗎？”

看着依舊光彩奪目的愛人，溫相儒心裡那股子不甘心更濃烈了，可之後的就是惶恐和不安。

他要被抛棄了，還是被丢下了？

不過也是，他即将死去，阮遇陪他至今，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阮遇，那我能不能求你，在我死後再離開……”

那樣他會開心一點。

“不行哦。”阮遇輕笑，彎腰吻了愛人的眉心，眼看着愛人暗淡神傷的模樣，他又道，“所以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嗎？”

溫相儒不可置信：“什麼意思？”

阮遇低聲道：“我陪你走完了這一生，可是你還沒有陪我走完我的一生，哥哥，這不公平。所以哥哥，我想要取走你的靈魂，你會在屬于我的世界重生，作為交換，現在輪到你，陪我到死了。”

“你願意嗎？”

原來沒有打算抛棄他嗎？

溫相儒毫不猶豫張唇，打算回答，卻被阮遇捂住了唇。

隻見阮遇一臉凝重道：“答應了我，就不能反悔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

可話是這樣說，溫相儒卻沒在阮遇的眼裡看見會放手的意思。

這隻是個例行詢問。

溫相儒了解阮遇，握住阮遇的手，将手移開，故意逗他：“我要是不同意呢？”

阮遇笑的勾人：“容不得你不同意，因為無論你怎麼回答，我都會取走你的靈魂，我說過了，你要陪我一輩子。當然，比起這樣，我更想要你心甘情願。”

溫相儒：“我們真是像啊。”

阮遇不置可否：“所以我們注定在一起。”

溫相儒伸出手，仰頭看着阮遇，滿目的愛意：“阮遇，帶我走。”

阮遇勾唇：“好。”

一道白光閃過，房間沒了說話聲，取而代之的是兩具蒼老的身體。

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帶着絲絲暖意，他們躺在床上，相擁一起，十指緊扣，唇角還挂着淺淺的笑意，就這樣失去了生息，卻像是睡着了。

他們這輩子，忐忐忑忑。

雖不算順遂，但足以含笑九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