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祁雲。
我死了。
其實我不知道“死”是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不過同學們都是這麼說的。他們經常大聲地喊我“死人”,那我應該是死了。
雖然死了,但我還是想為班級争光的。
“四、五......七...”
“八——八個!祁雲跨了八個。”
我腳尖落地,想學着動漫人物,擺個帥氣的pose。
可惜汗珠滑過眼角,癢得我腳下踉跄,差點摔在地上。
“唉,真可惜,”
同班男生站在一旁,和同伴大聲竊竊私語:“他怎麼就沒被絆倒呢?”
我剛站穩,眼前還是恍惚的。一聽這話,扭頭看向那兩個同學。
我們定定對視了一會。媽媽說,笑臉是一段美妙友誼的開始,所以即使是面對陌生人,也要友好地朝他們微笑。
同學算陌生人嗎?我不清楚。我們互相知道彼此的名字,但他們對我的态度就像冰塊遇見了雪糕,按理說應該什麼反應都沒有,但我們就是會把氣氛變得更涼。
或許現在就是打破僵局的契機!
我盡量明顯地朝他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戚。”
男生們翻着白眼,走了。
看來我笑的不太好看。
我撩起校服,胡亂擦着臉,臉上的笑容還在那。實在是太熱了,太陽在抱着我,它不知道雪糕是不可以抱的嗎?我已經融化成一滴一滴了。
我融化後的這些液體怎麼也擦不完,弄得我眼前模糊一片。
今天是學生集體做體檢的日子。人群烏泱泱的,臉上帶點興奮。
旁邊有幾個老師帶着我看不懂的眼神,小聲說,小孩子的世界就是簡單啊,不用上學的日子,空氣都是鮮活的。
這句話讓我有些壓力。
為什麼我一點也輕松不起來?
上課的時光反而讓我開心,因為老師就在講台上,他們都是成年人。看到他們,我會很有安全感。
難道,我是不正常的小孩嗎?
應該是的了。于是我隻好混在隊伍裡,努力低着頭。
前一個人出來,我慢慢走進去,躺床上,偏過頭。白色天使的戰袍反着光,像雪一樣白。
我有點睜不開眼睛。
老師們說,這種例行檢查通常是不會查出什麼問題的。于是天使也拿出一個反着光的銀圓盤,圓盤下面還連接一根很長很長的管子。他讓我掀起衣服角。
銀圓盤停在空中。
“嘶...小同學,你這些傷什麼情況?”
我心裡有隻兔子在蹬:“跨欄摔的,磕的。”
“你們學校最近有運動會是吧?挺好,挺好,為班級争光。”天使半張臉擋在口罩後邊,表情看不清楚,“小同學,有什麼事不用怕,直接找老師說,或者找我們說也可以的,啊。”
我小幅度點頭:“好的,謝謝叔叔。”
天使又盯了我會,最終不知道為什麼歎息一聲,摸了摸我的頭發,放我出去了。
我又說錯話了嗎?這個認知讓我很害怕。天使會不會向老師告狀,罰我抄作業呢?我希望是抄作業,打手闆實在太疼了。
班主任有事外出,于是大家的體檢報告單要統一交到班長那。
吃完午飯,我回到宿舍,裡邊已經有好幾個人。他們圍着一張紙,不時發出誇張的驚叫聲。
我掃了一眼,好像看到自己的名字。
我想上床,但床鋪上堆着空塑料瓶、零食袋的碎片、甚至還有紙團,裡面隐約能看到黃清色粘稠物。
“右眼4.7,體重四十斤——”宿舍長扯着大嗓門,“祁大作家這是要瞎了呀?”
“這麼沉,平時夥食挺好吧,都胖成球啦。”
“會唱歌的瞎子球?”
像是聽到什麼不得了的笑話,男生們笑作一團,“祁四十”“祁四十”地叫着。
我仰頭看看自己的床鋪。小小的,短短的,卻堆滿憑空出現的垃圾,時間再久點或許還會招來蒼蠅。
我突然感到疲倦。
“看完了嗎?”等他們笑夠了,我忽然開口。
一出聲我就後悔了,那麼多道視線刺在身上,像是回形針把我的喉嚨别到一起。但我還是硬着頭皮說:“看完了就還給我吧,下午班主任要看。
“還有...宿舍裡不是有垃圾桶...”
“啪”——
我一下摔到床沿,左臉好像火辣辣的。
“誰問你話了。”宿舍長揪着我的衣領。
我顧不得臉上疼痛,忙捂着頭。剛才那下實打實地撞着了,撞得耳邊有長笛在演奏。
我聽不清舍長在說什麼,光見得他那張嘴一開一合,心裡隻覺得我聰明,因為我又一次識破了他們的謊言——
他們果然是在撒謊啊!我根本就不重。要是我能再重點就好了。
不然也不會被他這麼輕而易舉地拎起來。
其他舍友也露出了笑容:“想要這個啊?求我們,求就給你。”
奇怪,“笑”不是表達友善的嗎?為什麼看到他們的笑,我會覺得心裡不舒服?
這可能是我的問題,我還沒想好怎麼調整心态,于是低下頭,暫時不搭理他們。他們好像很意外,又顯得很為難。
我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話已經撂出去了,不撕丢面子,撕了又唯恐被班主任找麻煩,簡直比騎在老虎上還為難。
牧容沙不愧是宿舍長。他一把奪過那體檢單,對準我的臉,慢條斯理地揉捏、碾碎。他每撕一條,就往我臉上扔。
可我還是沒一點反應。他們都在讨論,說我是不是死了。
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
同學們說,“死”就是任何人都聽不到、看不見我,也感知不到我了。
那和我現在的狀态好像有點像。我向他們問好,一般沒有人會理我;可他們打我時,又确實是知道我還存在的。
那我到底是不是死了呢?
他們說我很蠢,看來這是真的。
這個問題,我始終想不明白。
所以我隻好盯着那些碎紙片,大腦放空,思緒飄到雲朵邊上。
也許我在他們眼中就像這些紙,可以随意折疊、撕扯。可惜我不是真的紙,不然還能順着門縫溜出去。
不知道紙飛機能不能飛出去?恐怕有點困難,不過紙飛機能飛得更遠。至于千紙鶴......
我隻是在發呆,但這好像激怒了牧容沙,他覺得我沒把他放在眼裡,是奇恥大辱。
舍長将最後一團紙糊我臉上,握緊拳頭——
“你們在做什麼!”
班主任猛地打開門。
她嗓音尖銳,把大家一個個喊出來,到外邊罰站。舍友們頭上都是汗,像一個個小蘑菇被棍子串到一起放到烤架上。
我餓了。
輪到我時,班主任眼神示意我跟上,腳步沒作停留。
幾道目光駐留在我背上。看來他們也成了棍子,還被火燒了,現在要在我身上穿出個洞。
我連忙跟到班主任身旁。
來到辦公室,班長竟也在裡頭。
“我把體檢單放到桌上後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後又數了幾遍,這才發現祁雲的那張不見了。”班長看向我,“抱歉。”
我輕輕搖頭。
“我也很意外,你發現體檢單找不着,第一反應居然是催我回來。”班主任半是揶揄的丢下這麼句話,便讓他回去睡覺。
班長最後看了我一眼,還是離開。
“他們把我的單子撕碎了。”我攤開手,露出被汗浸的皺巴巴的紙片。
班主任推開我的手。
“說實話,祁同學,學校為你這事真的沒少操心。”她語氣疲憊,“班會也開了,家長也叫了,校長和各大教導主任都來親自找那幾個孩子訓話。你們才幾歲啊,五年級,怎麼就能惹出這麼多事?
“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惹他們,他們哪會三番五次來騷擾你?”
我捂住左臉。
響不響不知道,反正還挺疼的。
“馬上就要期末考了,下一年就得準備升初中,你們都各退一步,别再互相招惹,也别給老師添麻煩。
“上了初中後,如果你還留在我們學校,我保證把你們的班分的遠遠的。”
剛好,天使們還在收拾東西,班主任讓我趕緊下去給他們道個歉,好補體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