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蘭吃到嘴裡,才發現這烤餅的餡料并不全是純肉的,其間摻雜着一些蔬菜。
品嘗起來醇厚卻不膩口,調味鹹香适宜,搭配外酥内柔的面餅,層次豐富異常。
他沒忍住又多吃了兩個。
扶光估摸着他們的食量,另架碳架,烤起原本腌制着打算明天售賣的肉串。
碳火燎過的肉串肉質鮮嫩多汁,杜蘭竟沒從裡面吃出來一絲腥味。
再拌上一大盆水果蔬菜沙拉,沙拉汁是用一種油脂較多的果子和奶制品混合攪打乳化制成的,口感濃厚絲滑,配着清爽的蔬菜再合适不過。
從藤筐裡挑揀出那種難得的蜜果,配上一種酸味植物的莖幹搗碎,沖進溫水制成飲品。
一時之間,室内隻有餐具輕碰餐盤的聲音。
精靈們是一種相當優雅的生物,即使扶光能瞧出他們迫不及待的神色,但他們的舉止行為依舊保持着克制。
扶光招待他們的這頓晚餐裡,肉類占據着絕對主導的地位,但其實一般來說,精靈們平日裡食素更多。
這個世界雖然擁有各種神奇的魔法,但在某方面卻出奇的落後,就比如飲食方面的文化。
智慧種族們還沒有系統總結出烹饪的經驗,對香料的使用也處在非常原始的階段。
精靈們并不豢養家畜,肉類來源全靠獵隊的收獲,而絕大部分動物身上都有讓人難以忍受的腥臊,很不受精靈青睐。
他們不是沒有仿照某些種族的烹饪技巧,使用大量香料去掩蓋肉類本身的臭味,但精靈的味覺又異常靈敏,反倒會被過量的香料與肉腥打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暴擊傷害。
長此以往,精靈們便都對肉食敬而遠之了。
若不是為了身體健康的需要,他們大概會選擇一輩子都不沾葷腥。
扶光坐在收拾幹淨的操作台後面,拿着個肉餡烙餅啃,一邊吃一邊觀察精靈騎士們的神色。
他們瞧起來都放松了許多。
扶光垂下眸子,将最後一口烙餅塞進嘴裡。
茶飽飯足。
與方才烹饪時的雷厲風行一樣,扶光收拾餐盤的動作同樣利索,自然到杜蘭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阻止他。
這名面容還帶着稚氣的幼年精靈連眼神都沒多施舍他們一個,收好餐桌,端起餐具就要前往水池邊清洗。
杜蘭從椅子上跳起來,身上的盔甲磕碰間發出一串亂糟糟的聲響。
讓還沒成年的精靈幼崽給他們這群人高馬大有手有腳的人洗盤子,這要是被王庭知道了,他都不敢想會發生些什麼!!
“等等,我自己來就好——”
扶光背對着他們蹙起眉頭,但他終究還是沒有表現出什麼,隻全當聽不見。
不過幾個盤子,用抹布擦擦五分鐘都不要,有什麼好搶着幫忙的?
這些從王庭來的精靈比埃米洛的精靈對他的态度還要誇張。
他們最終沒能拗過扶光。
最後一個盤子被擺上餐架,整齊劃一的餐具沾着少許水漬,在燈光下閃着細微的光。
扶光轉過身來。
“都站着幹什麼,坐。”他瞥他們一眼,自己優先坐下。
幼年精靈懸空的腳晃蕩了兩下,靠在凳腳上。
……這幅精靈身體實在是矮小,即便扶光來到這裡已經三個月了,卻依舊有些不适應。
杜蘭見狀,垂下手臂。隔着操作台,他再次在扶光正對面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原本還在小聲交談的騎士們頓時為之一肅,店内便陷入一片連呼吸都輕不可聞的安靜。
扶光轉眸,将臉靠在支起的手心裡。
後院的門是該修修了,漏風,吹得店裡涼飕飕的,令人不快。
杜蘭斟酌着言語,再次鄭重地向扶光告知他們的來意與此行的計劃。
牆壁藤蔓上的小花仍舊不停地飄落,扶光不過才坐下一小會,頭發上又沾了許多花瓣。
這些荊棘騎士今天才剛抵達,明日便又要啟程。
扶光看着杜蘭的眼睛,一時沒有答複。
這事一定不對勁,長時間的旅途更需要充足的休息與物資補給,但這些騎士們卻全然不顧,生怕耽擱一點時間。
“可我很喜歡這裡……也舍不得我的店。”伏光試探着說出這句話。
他給這王庭來的精靈做飯可不是因為好心,隻是一頓令人心情舒暢的晚餐有利于拉近彼此的關系。
“我想留在這裡。”扶光漆黑的眸子盯着對方的,一絲也沒有錯開。
他在那雙翠綠的眼睛裡看到了遊移,但也僅僅隻有一瞬。
“精靈的壽命十分漫長。”杜蘭将雙臂平放到桌面上,這是一個代表着坦誠的姿勢。
“等你成年以後……你還可以再回來。”
隻可惜,說出來的話依舊不動聽。
扶光在心底歎氣。
杜蘭的回答其實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但真的親耳聽到結果,失望還是在所難免。
面對扶光沒有任何反應的沉默,杜蘭的語氣終究還是停頓了一下,“我很抱歉……或許等回到精靈王城以後,我可以向王庭申請,讓你能在那邊繼續開一家這樣的店。”
他伸出手,替扶光攏起那些翹的活蹦亂跳的碎發。
雖然是溫柔的語氣,但其中也暗含着不容拒絕。
扶光桌面下把玩着衣角裝飾的手指松開了。
真遺憾,他其實還蠻喜歡這座精靈城市的,也挺樂意繼續與這些好心腸的精靈們打交道。
果然芯子是人類的家夥最後還是隻能與人類作伴了嗎?
他揚起臉,拍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從高腳凳上跳下來,盡善盡美地将這場戲做完。
“知道了,我去收拾東西。”他往院子裡走。
“别難過——”
杜蘭這是今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及時拉住扶光。
扶光沒有回頭,他因而無法看到這名幼年精靈的臉。
他頗為倉促地從盔甲下的暗嚢中取出來一個什麼東西,放到他抓住的扶光的那隻手裡。
像是什麼金屬物件……
扶光心下有些異樣,竟鬼使神差地轉過頭來。
那是一枚金色的花朵胸針,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裡。
黃金般的花瓣脈絡上淌着流光,在暖色的燈光下仿佛流動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