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杜蘭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半徑百米的植物真空帶,像是森林長了一塊醜陋的秃斑,隻有中心有一點包裹成球狀的綠色。
緊接着傳入耳中的,就是那飄忽的歌聲,斷斷續續地聽不太真切。
隻不過杜蘭兩天前才從扶光那裡聽過這支熟悉的小曲,于是他立刻就辨認出來了。
杜蘭從未預料到扶光的出逃,甚至在看到這片被暴力推平的森林時,意料之外的驚詫更是讓他分外恍惚。
扶光才多大?未成年的幼年精靈,從耳朵上的生長紋來看甚至沒超過30歲,與人類眼中牙牙學語的嬰兒無異。
祭司曾囑咐過他,如果找不到人了,就來奧瑞森林西南邊的這個地點。杜蘭原本不明白找不到人是什麼意思,但現在看來,或許一切都早已在祭司的預料中了。
隻是杜蘭依舊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他看來扶光的離開簡直沒有任何道理可言,而在此之前,對方也沒有顯現出任何征兆。
或許有什麼誤會。
杜蘭這一路上都抱着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直到他真的看到了纏繞在藤球中心的、那名他印象中柔弱的精靈幼崽。
對方此刻看起來太不像一個精靈了——并不是指外貌這麼膚淺的東西。
扶光依舊穿着前幾天晚上的那套灰色衣裝,隻不過經過激烈的戰鬥有多處破損,頭發也披散着,正自顧自地哼着歌。
他的神态全然沒有了在埃米洛時的柔和天然,而是一種混合着冷和尖的鋒芒,看上去不可向迩。
縱使是被藤蔓束縛,他的背也筆挺着。
杜蘭的目光下移,在觸及到那雙已經血肉迷糊的手時,瞳孔驟縮。
如果說對方身上此刻還有什麼是他熟悉的,那大概就隻有那隻灰兔子了。
扶光沒有理會這群終于姗姗來遲的精靈騎士,他哼着歌,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懷裡終于安睡的兔子。
杜蘭走近了些,與他不過三尺。
“這是我故鄉人人都會唱的一首曲子。”
扶光這才擡起頭,而他的眼睛正好對上杜蘭的。
杜蘭被這野獸一樣冷的目光刺穿,他張了張嘴,但喉頭沒由來的一陣幹澀,發不出聲音。
“它原本是一個天才鋼琴家寫給自己剛出生的胞弟的,是慶賀新生的曲子。”扶光解釋着,說完便又低下頭。
空氣又冷又靜。
杜蘭沉默着蹲下來,他試探着将手探向刺透扶光雙手的荊棘木,穿戴着的鐵铠手套與之相接,發出類似金屬撞擊的聲響。
杜蘭試圖折斷荊棘,但後者悍然未動。
扶光突然就笑了,但他克制着沒有驚醒懷裡的兔子。
杜蘭面帶驚恐地看到那雙血肉模糊的手動了起來——順着指尖的方向,扶光暴力地将上方的右手撕扯下來,手指粗的荊棘木将他的中指與無名指之間半個手掌都撕裂,濃郁的血腥味鋪面而來。
扶光的右手自由了,他最先做的就是把身上趴着的兔子放到地上,動作間的自如簡直看不出受傷的痕迹。
接着,他的左手也動了起來——轉變角度握住已經變得猩紅一片的荊棘,撕裂的模糊一片的右手也緊跟着鉗上去。
咔擦一聲,杜蘭未能撼動的金色荊棘木應聲而斷。
扶光将剩下的那隻手從斷口拔出。
現在,他的左手也自由了。
場面寂靜一片,不僅是杜蘭,也包括他身後跟着的騎士們。
直到這一個瞬間,他們才真正意識到他們所處的這片半徑百米的圓形真空圈到底意味着什麼。
藤蔓崩裂的聲音接連不斷地響起,扶光的身體看上去并不十分健碩,但此時卻沒人敢輕視他的力量。
“别的不好說,但論力氣,我還是很有自信的。”扶光從層層斷裂的藤蔓中站了起來,說話間嘴角甚至還揚起一點笑,隻不過眼底卻冰冷一片。
這些植物在杜蘭一行人到來以後就徹底失去了活性,此時即便是扶光掙脫出來也沒有再繼續糾纏。
“這個,”他從口袋裡掏出來一枚金色的胸針,手指上滑落的鮮血不可避免地沾到那金色的花朵上。
“太貴重了,我受不起,還是還給你吧。”
扶光說着,這枚染上血色的胸針掉落到杜蘭穿戴着鐵铠手甲的手心中,碰撞的聲音宛若金鐵交鳴。
杜蘭早已認出了這些困住扶光的特殊藤蔓……那上面還開夾雜着本不應該生長在這裡的金色花朵。
他腦海裡回想起出發時祭司一句又一句格外語重心長的叮囑,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總該反應過來了。
瞧着扶光面無表情的臉,杜蘭萬般話語湧上心頭,但事實卻讓他一個字也難出口。
扶光從衣擺上撕下幾塊布條随意将手掌纏了纏,好歹不至于讓血繼續滴滴答答。
他轉身走了幾步,一腳踩在一邊的藤條包上,将自己的戰斧拔出。
那斧頭重重地敲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杜蘭看着扶光輕松揮動這比他自己個頭都高的猙獰武器,額間有冷汗冒出。
扶光瞥他一眼,這跟幾天前一般無二沒什麼心眼的樣子現在看來真是刺目。
這位騎士長本人确實是沒心眼的,或者說精靈王庭是故意找了個沒心眼的來。
穿過來不過三個月,在埃米洛更是隻有一個月出頭,精靈王城對他個性的了解卻遠超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