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就是街的盡頭,幾條街道交彙的地方,在冷柔危的前方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形廣場,七層寶塔就伫立在這裡。
一個文秀書生被一群士兵押過來,穿過圓形廣場,向塔底走去。
他臉上是笑着的,卻低伏着身子,顫抖着,像個哭模樣。
可若說他哭,卻聽不見他一點哭聲,也見不到他落的一點淚。
四面八方都有這樣的人,零零星星地被送到塔下,塔下的門前駐守着士兵,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都是女人穿戴着沉重的兵甲。
身材纖瘦的女人肩膀都被壓得搖搖欲墜,也仍是一副笑模樣。她們對着被送過來的男人評頭論足,檢查身材尺寸,挑挑撿撿,仿佛挑菜一般。
檢驗合适的,大多身材勻稱健美,面容周正,這些人便會被放行入塔。
其他不合格的,士兵長刀一揮,當場斬殺,那人——不,确切地說是那死魂便瞬間碎成幾片。
雖然碎了,卻又會受到一股無形的牽引,如風旋一樣,旋塔而上,沒入塔尖。
原來冷柔危剛才在遠處看到盤旋古塔的東西,正是破碎的死魂。
這裡的人并不覺得有什麼異常,隻會程式化地進行下一步。
“這位公子,對我們夫人的男寵可有興緻啊?”街道中一個幹瘦的男人拉住了桑玦,笑眯眯地打量,“我們夫人的男寵待遇那可是相當地好,我看你這等姿色,定得夫人重用。”
這還是桑玦見到的頭一個和他搭話的死魂,這幹瘦男人抹了抹溢出嘴角的口水。
桑玦覺得這些死魂還挺有意思,一個個又饞卻又忌憚他身上的生氣。
他饒有興味地道:“哦?怎麼個重用法?”
幹瘦男人湊近了些,語調暧昧,“自然是夜夜服侍夫人啊。”
桑玦一臉不明所以,冷柔危卻明白弦外之音,她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古塔。
鬼王夫人熱衷男寵,借着男寵身份是接近她最好的方式。
上一世冷柔危和賀雲瀾也是用這種方式蟄伏在鬼王夫人身邊的。
不過那時冷柔危傷重,又因為是女身,并沒有進去,賀雲瀾隻身入塔,她在塔外配合賀雲瀾才将鬼王夫人斬殺。
也許就是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賀雲瀾暗中操作了什麼,才會出現後來,他們殺了鬼王夫人,卻拿着聚魂燈,安然無恙離開鬼域這樣不合理的事。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股無形的波動,桑玦壓低眉眼,手按上刀柄,警覺地看着前方。
輕風吹過,揚起桑玦額前的頭發,若隐若現的虛影凝成實相映在桑玦眼裡的那一瞬間,他瞳孔張大,好像被噎住了一樣,轉瞬拔刀閃身擠在冷柔危身前,是個保護的姿勢。
然而他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轟然昏厥。
冷柔危一把将倒向她的桑玦接了個結結實實。
少年額角擦過冷柔危的臉頰,蜷曲的馬尾堆在她胸口。
冷柔危忽地笑了,像是被氣的,又像是被他這副模樣逗的。
她飛速瞟了一眼前方的高塔,帶着桑玦閃身離開了這裡。
冷柔危身後那個幹瘦的男子摸不着頭腦,而他身後的七層寶塔上,正盤踞着一條巨蟒,它從塔底卷上塔頂,通身是泛着熒光的幽冥綠色。
死魂氣息像黑煙一般,在它身邊缭繞。
巨蟒緩慢地蠕動着,從塔尖的烏雲裡探出頭,一雙駭人的巨眼猩紅,如燈塔一般向四面八方掃射,監視着這裡的一切。
它剛才感受到了剛才濃烈的殺意,正在為失去目标而搜尋。
搜尋無果後,它懶洋洋地卷回上半身。
忽然烏雲中傳來轟隆隆的響聲,巨蟒打起了精神,蓄力,張開大口,猛地将上半身沖入雲層,它的身影在其中盤繞來去,仿佛在吞吃着什麼。
熒綠色的光點在灰雲中若隐若現,随着巨蟒吞咽的動作,它的身子也在一截一截地蠕動着。
遠處,冷柔危越過小院的矮牆,看見江陵鎮中心寶塔上,那條巨蟒吃飽喝足,将頭依偎在塔尖,碩大的身影漸漸隐沒在卷起的灰色雲霧之中,一切歸于平靜。
*
随着小山的指引,冷柔危将桑玦連攙帶拽地拖到了房内,把他丢到床榻上。
桑玦本就怕蛇,冷不防見到這麼大一隻,定是一時氣機閉阻,不是什麼大事。
冷柔危唇角壓不下來,她搖搖頭,長指掐在他人中上,一記清心印攜着冰霜氣息轟然灌下。
桑玦猛地睜開了眼,看清眼前的人,周身氣機通暢讓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一把抓住冷柔危的手腕,“阿姐,你别怕,我保護你。”
冷柔危被他陡然大力的動作拉低,差點撞到他的鼻峰。
冷柔危唇角輕勾,眼裡含着輕嘲的笑意,好似在說,先保護好你自己吧。
可撞進桑玦眼睛的時候,她透過少年一眼看的到底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壓不住的關切和慌亂。
冷柔危不覺好笑,怎麼會有人自己吓成那個樣子,還一門心思要保護别人?
想是這樣想,心上某處柔軟的地方好像被輕輕撞了撞,溫暖又酸軟。
話到嘴邊,冷柔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今天已經不知第幾次默許了他叫她阿姐,沒有冷然地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