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有些發怔,擡手摸着桑玦泛潮的眼尾。
天地仿佛在她周圍旋轉,這個人的心髒與她的一同振動,某種無形的東西在流動交融。
無數來龍去脈,前塵往事,不需言語,壓縮成一個眼神,不過問。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看懂了她這個人。
“嚯”地一聲,春陽照亮大地,萬物複蘇,冷柔危的心髒像是被一道強光穿透,透過盤根錯節的戾氣,清楚照亮那個緊緊纏繞,勒出痛感的結。
“咚、咚”
随着心髒的跳動,那個結開始慢慢松動。
桑玦沒有停留,他笑了笑,轉身離開。
軍帳被勁風鼓動,獵獵作響,冷柔危看着他勁瘦背影漸漸遠去,隐沒在垂落的卷簾之下,慢慢明白。
憑着理性分析,她應該知道,前世今生,除了她自己以外,她最能相信的人,就是桑玦。
他是她死的時候唯一為她遮去滿山風雪的人。
他是為她殺光了碧落山報仇雪恨的人。
卻偏偏,在給予他權力的時候,引發了她的刺痛和不安。
那是因為她再也無法回避,淪陷于他的開始。
“咚、咚、咚”
“咚”
水滴落下,響在漆黑的牢獄中,腳步聲從遠處響起,大步流星。
許不歸感覺到隐隐的壓迫,從刑架上擡起頭。
精鐵大門被獄卒打開,許不歸率先看見飒飒擺動的玄色衣袍,挺括幹練的線條束在身上,使他好似一把快刀。
桑玦走進來,甩開衣袍,在他面前一坐。
一張鋒利俊秀的臉,唯有面上帶着點似有若無的笑,終于才令他多了幾分溫和。
“是你?”
許不歸略一詫異,又覺得合情合理,自嘲道:“也是,區區半妖,怎麼值得少主殿下纡尊降貴,親自前來呢?”
許不歸嘲弄地看了桑玦一眼,“隻怕是也和齊昀一樣,怕新令剛立,處理起半妖的事多有棘手,所以才讓你來,半妖審判半妖。”
“铿——”
許不歸根本沒有看清黑羽刀是何時出鞘的,轉眼它已經紮在他手臂旁的柱子上,震得他脊骨發麻,桑玦掐起許不歸的脖子,迫使他擡起頭來。
“你刀子吃多了?拿她和齊昀比?”桑玦皺眉,壓聲道,“你的案子要是交到我手裡,我直接一刀殺了了.事。用得着費盡心思來審你?”
“她下的新令對誰有利還看不清楚嗎?”
借着牆壁上幽幽火盞,許不歸看清了桑玦脖頸上那道暧昧的紅痕,他冷冷哼笑兩聲,擡眼看桑玦,
“你血脈強悍,又是天人之姿,能得少主殿下親眼,真是何其有幸。魔界少主為你挺身,逼迫齊昀給你道歉,你好不風光啊。”許不歸看着他的眼神有玩味,有嫉妒,更多的卻是痛惜悲涼,“可那些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和那些半妖又有什麼關系?”
“等到這場仗打完,那些政令也能說推就推,你倒是可以跟着少主殿下全身而退,可所有半妖不過還是一樣,被踩在腳底下,卑賤如泥。”
許不歸年歲不輕,他見過的事太多了,這樣的政令太理想化了,大多是政客的騙局,許不歸從來就沒有見過有什麼人能真正撇開血脈成見。
“啪!”
許不歸被桑玦扇得重重一偏,腦袋嗡嗡作響,嘴角溢出血來。
“不識好歹。”桑玦拎起他的領子,冷聲道,“你刺殺少主殿下,本就該死。我今天來,是殿下的意思,給你一個機會。我勸你想想清楚,不要因為你的愚蠢,害你我死傷更多的同類。”
“你我?”許不歸艱難擡頭,看着桑玦,眼裡似有兩點烈火,“桑玦,事情敗露,願賭服輸,死在你手上,我不遺憾。今日你心中要真的覺得你我是同類,就該奪取大權,另創一番天地。隻要你一聲令下,我就能傳訊給他們,不知道多少人一呼百應,願意擁簇你為王。
既然當日有破開暗淵的大能,為何偏偏自甘堕落,當一個任人亵玩的男寵?”
桑玦壓低眉眼,目光如刀,“你見過我?”
時光在眼前飛轉,好一會兒他終于回想起這個人來。
桑玦強行将封印撕開裂痕,踏出暗淵時,有不少妖魔鬼怪都趁機出逃世間,但是大部分人沒有他這樣強大的力量,一經過那擎天掣地的封印,就被它修複彌合時爆發出的威能碾成肉泥了。
隻有一個許不歸僥幸逃出。
這麼多年,除了和冷柔危在一起的時光,桑玦身邊沒有同伴,他不是在被排擠欺負,就是在和人厮殺。
許不歸是第一個向他呼救的人。
卻不是讓桑玦救他,而是從胸口拿出一枚護身符,那護身符針腳細密,繡紋已經被血染透,辨認不出了,許不歸奄奄一息,求桑玦幫他帶着這枚護身符去見一見他的母親。
不知為什麼,桑玦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答應許不歸,而是在許不歸昏倒之後,喂了他一滴血,讓他不死。
從那之後,桑玦就再也沒有見過許不歸。
“你要見的人,自己去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