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陷阱,你明知道,卻仍舊一定會踏進去。
冷柔危心裡很清楚,她就在面對這樣一個陷阱。
“吱呀”大門被推開,冷柔危走進院子的那一刻,世界變幻,她忽然又成了一個小孩。
“你去哪裡玩了?”女人擱下了手中正在繡的東西,張開了雙臂,眉眼彎彎,“快過來讓娘親看看。”
記憶中女人的臉在冷柔危的印象裡都模糊了,可這一刻卻是如此清晰。
年輕的,溫柔的,冷柔危像極了,卻又有所差别的,一張臉。
如此鮮活。
冷柔危走得很慢。她在審視着她記憶中的母親,又在審視自己。
如果被人擁抱,應該感覺溫暖,可冷柔危的心髒偏偏有一種沙子劃過的澀痛。
冷柔危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話想問,可是見到女人的時候,冷柔危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
她心底的怨恨,她的不解,她對女人的,小心翼翼的眷戀,還有她因為女人而疼痛的傷口,全部交織在她的喉頭,堵着。
冷柔危隻是沉默地走向女人,走向她的母親。
“怎麼了?”女人微微偏頭,一把将冷柔危撈進懷中,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冷柔危手中的血弩,她拿手絹擦擦她的臉,“我們小石頭今天不高興?”
女人的身體溫暖柔軟,冷柔危一下子就陷了進去,她在女人懷裡原來是這麼小,女人抱着她,坐在藤椅上,輕輕地搖晃,哼着輕松随意的曲調哄她。
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和冷柔危記憶中沁骨的幽冷不同。
冷柔危其實從來沒有看清過母親,她給冷柔危的痛苦和愛一樣多。冷柔危以為她這輩子都會恨母親,可直到多年後,偏偏又是母親留在她記憶中的勇氣,母親留下的翎羽,母親留下的山河圖,在一次又一次地保護她。
冷柔危知道,眼前的母親是假的,可她依然試圖透過這虛假的影子,拼湊出母親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在刺繡。”冷柔危看着小幾上的女紅。
“看看,”女人躬下身拾起繡了一半的荷包,拿到冷柔危面前給她看,“繡的是你最喜歡的山茶花,等到院子裡的樹都開花了,就把花瓣收集起來填進去,晚上睡覺的時候放在枕頭旁邊,我們的小石頭呀,做夢都能聞見山茶花的香味兒。”
女人說着說着已經為自己的構想開心,她坐在藤椅上,貼近冷柔危,抱着她輕輕晃了晃,回頭問:“怎麼樣,喜歡不喜歡?”
冷柔危接過那枚荷包,放在小小的掌心看,上面的繡工精細漂亮,嚴絲合縫,還繡上了娟秀的三個字,“小石頭”。
冷柔危越來越說不出話,拇指摩挲着那片細密的針腳,心髒裡有一股克制的洪流。
她握緊了手中的血弩,箭尖抵在手中,冒出血來。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把手弄破了?”女人驚呼了一聲,把冷柔危放在藤椅上。
冷柔危看着女人去屋裡翻箱倒櫃地找來藥膏,放在一邊的小幾上,又半蹲下身來,拿手帕擦拭冷柔危手上的血,打開藥膏的蓋子小心翼翼地敷藥。
“這麼危險的東西,娘親不是不讓你玩,但是它的鋒利是應對危險的,你可以拿來打獵、防身,一定不要拿來傷害自己,知道嗎?”女人心疼地看了冷柔危一眼,低頭道,“你看,你的手都出血了。”
冷柔危看着忙碌的女人,心髒像被一團溫柔的水泡着,發脹,發酸,那團溫柔的水順着她的咽喉,往眼睛裡漫。
女人給冷柔危包紮完手,又拿了一條束發的緞帶,纏在血弩的箭矢上,一圈又一圈,纏完之後看了半天,忽然笑着看冷柔危,征詢道:“是不是有點太醜了?”
冷柔危看了眼箭,緩緩點頭。
女人又把緞帶稍稍解開一些,在箭上系了一個蝴蝶結,“這樣是不是好一點?”
冷柔危仍舊是看着女人,沒有開口。或許是因為她一旦開口,吐出的第一個音節就會變了調。
女人摸了摸冷柔危的腦袋,笑起來,“這樣你以後就可以放心拿着它玩了。不過真遇到危險的時候,一定要用最鋒利的那面出來保護自己。記住了嗎?”
“娘親。”
半晌,冷柔危克制着情緒,喚道。
真正喚出這兩個字,依舊有些艱難。
這句娘親穿越了幾百年的時光,落到了這虛假的影子面前,承載的卻是冷柔危真實的愛恨。
“你能不能……”冷柔危的聲音有些發顫,喉頭發緊,“能不能陪我玩踩影子。”
女人一把把冷柔危抱在懷裡,站起來轉了一圈,裙擺飛揚起來,将她帶到陽光下,“當然可以!”
女人笑着的眼睛被陽光照成琥珀色,裡面倒映着小小一個冷柔危,這一個被愛包圍的冷柔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