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選擇遠離塵世,又何必再插手人間事;若一心向着凡俗,就沒必要來擾了這山間的清淨。”古鏡明的聲音很是沉重,卻沒多解釋什麼。
“我已告知維舟,若真有一日他要離開隐熹山,那他必須先從洗靈台走一遭,若有一天你們也要離開,那你們也得守這道規矩。”
洗靈台在隐熹山山腰,在雲谏入山前就有了,旁邊有一棵柳樹,山風吹來時,柳枝随風飄動,也算得上是一番好景。聽月枯說,修士從洗靈台走一遭,全身修為皆會散失。
雲谏聞言也沒問下去,他似乎事沒想過有一天要離開,“我怎麼可能會離開這兒,我找了那麼些年,終于找到了一個清閑地,離開幹嘛。”他的話語間皆是随意,古鏡明口中有萬斤重量的人間,在他眼中似乎不過是天邊雲霞。
“我也不會,畢竟以我這身體,靈氣散失後估計活不了幾天。”月枯沒太在意地笑道。
古鏡明卻并沒笑,他的神情依舊嚴肅,話音中沾着無奈:“我的本意并非讓你們莫要下山,而是告誡你們,若一開始就沒想着在這裡一直住下去,那便沒必要在這深山中浪費時間了。”
那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冬天,雲谏向往常一樣在屋裡待了一整個冬天,而對于維舟而言,卻是不同的。
他似乎在隐熹山獲得了新生般,日日勤學苦練,風雪無阻。古鏡明看得出他天賦算不上好,隻是這麼練下去,十年百年後,也會小有成就。
在隆冬過後的那個春天裡,雲谏總算是出了門,伴着春日的暖陽,聽着山林間的鳥雀聲,他們坐在院中閑談。
清瀾話少,往往隻是在一邊聽着而不開口,話頭多由月枯和古鏡明展開,他們談到人間的風景,談世事的變遷,談山間的變化,談人鬼神魔,修士與妖怪,這世間的一切,沒什麼不能談,沒什麼不可說。
在那年山上快要入夏的時候,古鏡明将竹君帶回了山,那是一個由癡音谷而來的姑娘,癡迷于草藥。
她醫術精湛,本是癡音谷的弟子,卻因為與谷主的矛盾被驅逐出谷,古鏡明覺得這姑娘的境地雖然與他不完全相同,但多少有些相似,于是便将她帶回了隐熹山。
竹君倒是很喜歡這裡,别的不談,這山中衆多的草藥就讓她心中留戀。
竹君入山那日,雲谏正在山前一棵樹上遠望,見古鏡明回來,從樹枝上一躍而下,笑道:“師傅,你這是又帶了弟子回來呀。”
未及古鏡明開口解釋,竹君先走到了前面。
“你這白發是怎麼回事?你這面容,看起來年紀應當不算大,莫不是病症?但好像也不太對。”她的話語中有些疑惑,“若是不介意的話,可否伸出手來讓我瞧瞧?”。
“嗯?”雲谏有些疑惑。
“我是一位醫士。”她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冒犯,并不适合作為初見的開場白,便放緩了聲音。
雲谏聞言笑笑,自覺伸出了手,隻說:“我這病症你怕是沒法治。”
竹君把完脈後皺了皺眉:“你這經脈怎麼不同?”
雲谏收回了手,“這說病也算不上是病,你不必覺得為難。”
“沒錯,竹君,這位便是我先前告訴過你的雲谏,他身體全然是與沖功法的緣故,不算是病。”古鏡明朝她解釋。
竹君歎了口氣,“與沖功法?是那種禁術嗎?這世上真有人能練好?難怪這脈象我從未見過,這麼說來,确實不算病,不過雖然不算病,但我還是會想辦法替你緩解一二。”
雲谏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想到這姑娘如此熱心腸,随即笑道:“那我便先謝過了。”
似乎是因為雲谏的神情太過輕松随意,不像一個病人該有的樣子,竹君的神色也不自覺地放松了些,“我回頭給你開些藥,你試試看有沒有效果。”說罷,她放低了聲音嘀咕道:你身體這麼涼,真不知道你冬天怎麼過。”
雲谏倒是不怎麼在意這個,“該怎麼過就怎麼過,看看書,喝喝茶,在屋子裡睡上幾覺就過去了。”
竹君愣了一下,“那你這人還真是看的開。”她的話音中有些無奈,也有些笑意,像是被雲谏說服了。
“無論看不看的開,這日子不都是要過的嗎?何必在意那麼多。”
“也是,不過……藥方中有一味藥材生長在南疆的沼澤裡,得夏天到了才能去采。”
“沒事,我也不急,你有心幫忙我已經千恩萬謝了,絕不多求。”
“唉,你的心還真是寬,完全不像是練了與沖功法的人說出來的話,要是我們谷主能學到半分就好了。”
雲谏聽她之前的話,便知竹君定然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便随口接了一句:“此話怎講?”
“我本來是癡音谷的醫士,雖然眼界不如那些行走人間的修士寬廣,但曾經也見過些修習與沖功法的人,那些人要麼要去報仇,要麼立志懲惡揚善,跟你這種随性的人完全不同,不過,也或許是他們的目标太過明确,反而練不好,禁術這種東西,誰說的準呢,反正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練完與沖功法還活着的人。”
竹君這話說得很容易,但在幾天後,雲谏才從古鏡明口中知曉,竹君并非一個簡單的醫士,她曾是癡音谷谷主的首徒。
“哦?你既然是癡音谷的醫士,為何願意來着山裡呆着?”雲谏的關注的地方總是有些與衆不同。
“我和谷主吵了一架,然後她把我趕了出去,就這麼簡單。她要是像你一樣看的開,我或許就不會離開了。不過……這都是些往事了,早已不再重要。”
“你這話說的……下次能讓我聽懂就好了。”雲谏苦笑道。
竹君笑笑,“是有些沒頭沒尾,但就是因為沒頭沒尾,往後才要重新開始呀。”
“罷了,你還是别說了吧,越說我越聽不懂。”
竹君仍是笑笑,面容卻輕松了不少,她看向山間,心中千萬座山似乎在此時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