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海的愛神死了,昂娜是知道的。她不知道無盡海會歇業,她聽說打開業起那家賣春場就沒拉過大門。或許不是為了這事?據她所知,那裡的主人并不是個感性的人。
小報上刊登了一則訃告,後附幾篇辭藻華麗的悼文,描摹伉俪情深。悼文均出自當世大文豪之手,極盡言辭之懇切、情感之真摯,其間永失所愛的錐心之痛實在使聽者落淚見者傷心。
這些訃告悼文在正經新聞媒體上亦有發布,不同的是,或許怕人無法體會其中深情,這份小報就在訃告的旁側版面上,刊印着對這則湖沼愛情故事的深度八卦。
事情要從十幾年前說起,那時塞拉維還是燈芯河畔的“那片湖澤”。
貧窮,肮髒。
與垃圾共生的貧民窟裡壞蛋叢生,其中有一個壞蛋壞得格外出色。人們說他生來沒有良知,幹壞事像呼吸一樣簡單。這家夥一路厮殺,終于從沼澤爬上塞拉維的高山,得到貴人賞識,得以踏入純白無瑕的雪宮。
可是即便進入雪宮,這壞家夥仍舊感到孤獨。從高山眺望遠方,連片的城市映入眼簾,他也會生出那樣的念頭——為何命運如此不公,将他降生于公路的這一邊?
他時常會做那樣的噩夢,近乎垂直的峭壁上,人就像蛆蟲層疊湧動,如果不時刻向上,就會被瞬間抛下懸崖。他多麼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讓他從這座山裡解脫。
壞家夥在那時第一次見到了交際花。
她是那麼溫暖那麼明亮,像烈日足以曬幹最隐蔽角落的陰沉潮濕,足以消滅所有腐爛。一個從不知愛為何物的可憐蟲,好像第一次真正睜開眼睛,第一次看見光亮。
但交際花屬于他的主人,壞家夥也一樣。
他們相愛了,他們背着主人偷偷約會,到後來壞家夥甚至為了帶她離開,要和那位如同父親一般的賞識者決裂。那時他已經在雪宮擁有了很高的聲望,隻要安然度日,雪宮寶座終究會屬于他。但他為了将這個女人帶離龍潭虎穴,毅然放棄了來之不易的财富和前程。他們一同回到山下的沼澤重新開始。
任何被古闆道德束縛的人都無法理解,在交際花的眼中,每個人都值得認真對待,人們愛她,她也愛他們每一個人,真心實意,絕非逢場作戲,壞家夥也一樣無法理解。這在充滿占有欲的狹隘者眼中隻是不停外遇,是不忠和背叛。
最終被嫉妒逼瘋的壞家夥将愛人捆綁起來兜售,後來甚至開了一家賣春場,本義是想要懲罰折辱于她,但她卻那麼不知廉恥,竟将倡伎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兩人就這麼相互折磨相互捆綁直到死亡将他們分開。
這家賣春場名為“無盡海”,兩位主人公便是無盡海的所有者普卡,以及名動天下的愛神阿藍。
小報分析,花魁之死與垃圾山的掌權人拉齊脫不開關系。拉齊年過六旬,已經發過幾次急病,年前又大病一場,山上的寨主們都對寶座虎視眈眈。
塞拉維從一片湖澤走到今天,普卡功不可沒。垃圾山實際上也是如此,寨主們向來看好這位殺伐果斷的優秀人才,但拉齊卻執意想将垃圾山的财富傳給他的兒子們。普卡走後,雪宮早已風雨飄搖。
達蒙還在遵從着安德洛所古老的習俗,男女成婚才算成人,沒人在意十八歲的法定年齡。
一次又一次的交涉之下,拉齊最後的說法是,普卡還沒結婚,就不算成人。
一個賣春場的所有者,塞拉維色情産業的話事人,四十多歲的男人,因為沒辦過婚禮,不被承認是個成年人。放到哪裡都要笑掉大牙的說法,放在達蒙竟無可指摘。
傳言拉齊隻是找個借口想把女兒嫁給他,好讓這份财富也算流傳給自家血脈。
提起普卡其人,人們不會想起什麼好詞兒。混蛋、雜種、惡棍、殺人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典型形象。聯姻而已,放在哪裡都會被欣然接受的戲碼,誰也沒想到普卡會拒絕。
他很明确地表示,自己可以結婚,但不會娶拉齊的女兒。他的新娘必須是阿藍。
婚期定在三零八六年次記月的二十六日。
但三零八六年次記月的第十日,阿藍死了。訃告中隻說是突發急病。
隻不過令人驚異的是,無盡海開業以來永遠活力滿滿,連感冒都不曾得過的鐵打的壞家夥普卡,竟在未婚妻死後便卧病不起,無盡海更是關門歇業。誰也不敢相信那樣惡貫滿盈的壞種竟也會是情深之人。
“真是世界奇觀,畜生也通人性。”
小報上就這樣明目張膽寫着人身攻擊的話語,看起來對可能面臨的法律風險完全不在怕的。昂娜滿懷敬仰地讀了好幾遍,還是沒能領悟這篇報道的立場。
流族女人非常公道地詢問他們是否仍舊需要叫車,昂娜還在猶豫,她的電話鈴響。
接起電話,聽筒那邊急促地說着什麼。昂娜聞言大驚失色,破音大叫:
“什麼?跳湖?為什麼?确定沒看錯?——我知道了,不要慌,我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