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境并非術師獨有,在構成人體的因理關系中,那是“開蒙角”的生長之地。一些驽人同樣擁有自在境,隻是最終沒有生出開蒙角。受感官知覺限制,他們無法知曉這片秘境存在。
就連普卡都有成形的自在境。
兔尾院的這位院長,這個名叫昂娜的女人,卻全無自在境的蹤迹,這樣的資質放在驽人裡都算是最末等。為風一直覺得怪異,她看起來并不像其他驽人那樣晦暗。
很久之前他曾見過這位昂娜,一面之緣,也不曾留心。那時他的師姐芙路思還在須臾外務部部長任上,昂娜是她的秘書之一。
不知為何這次相見,他能感受到這位女士對他表露出若有若無的敵意。
想來無非是她倒戈辛爾敏陣營後向芙路思關系人的避嫌。但直覺告訴他并沒有這麼簡單。她連自在境都沒有,光靠“無晦瞳”也看不清背後的原因。不過術不加于驽者,為風不打算向她使用術式一探究竟。
但這使他對這個女人萌生出格外的興趣,若不是她來相邀,否則誰願意來這腌臜之地見這些晦氣之事。
原生的自在境一般呈現出海洋的狀态,也有山川或沙漠,但絕大部分是海洋。普卡的自在境便表現為昏黃色的渾濁水體。
遠處有一片暗影,為風看見巨大的黑色水母纏繞着一具人偶。那閉眼的人偶與普卡相似,正是他的“因靈”,是他的知覺和人格在自在境中的體現。
若是其上生出開蒙角,它可睜開雙眼,那麼他就能看見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看見因和因力的流動,他便不再是所謂“驽人”,而是成為真正的“人”,即開蒙者。當然,這具人偶和真正的因靈還相去甚遠。
為風還在遠望,他的眼前落下一些黑發。像恐怖的夢魇,人在低着頭洗頭時,總怕頭發越洗越多。略擡眼,視野中緩慢落下一張極蒼白的臉。沒有五官。
這張臉沒有等到為風如它預料的驚叫恐懼,它又靠近一些。長發向四周飄散開,有意識地卷向他。
然而這些頭發卻像靠近了火源,很快燃燒起來。黃綠色的火焰在水中蔓延到這個女鬼全身,幻象在尖利的嘶叫聲中被消滅。一名穿着深藍底色白魚紋浴袍的黑發女子影影綽綽現出身形,像撥開布簾一般撥開水體,清晰地浮到他眼前。
藍衣女子還好長着人的模樣。
她問:“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你又是誰?”為風反問,“你不屬于這裡。”
對方瞧了他許久,退後一步坐到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另一顆巨大水母上,飄飄蕩蕩看着他,說:“真有意思,你是誰的眼睛?”
這是一隻巨大的眼睛。
不依托于任何臉龐,隻是一隻眼睛。
黑色眼瞳正跟着她轉。
女人漂上前,向它伸手。她的手穿過眼睛的形象,眼球上泛起漣漪。但沒什麼實在的觸感。眼睛也并未表現出痛苦受傷,連眨都沒眨一下,仿佛它隻是一片曲面的貼畫。
“你知道這是哪裡,卻問我是誰?我告訴你,我是這片自在境的主人。”
“你當然不是他,他在那裡。”她嗤笑着拆穿這個拙劣的謊言,側身讓出身後混沌中的場景,“一隻可憐的空殼,被欲望驅使着,依靠本能橫沖直撞的低等生物。他根本不會向内裡睜開眼睛。”
為風這時看清了,那隻巨大的黑色水母,是相互纏繞的十二個命核。
“那些命核糾纏着他,讓他産生強烈的幻覺,所以他會覺得自己中邪了。是你搞的鬼?”
“我不是故意的。這些孩子原本寄住在我的身體裡。可我原本的身體都是租來的,房東不讓我住了,我隻好帶着他們一起搬家。”她一臉歉意地說着駭人聽聞的話語。
“這些可憐的孩子原先也有自己的住處,可是被這個家夥剝奪了,那隻能先過來擠擠。”
“你是說,他殺死了這些人?”
“嗯。”她輕輕拍了拍承載着她的漂浮的水母,說道,“我隻能留下這一小部分。”
“很有意思,”為風啧啧稱奇,他聽懂了她的比喻,也猜到了她是誰,“所以,太子嶺的那片人核花田是你的,對不對?你是歡愉之春的愛神,你沒有死。”
“對。”這個女人坦然承認。她感知到這隻眼睛攜帶的巨大力量,是她無法與之抗衡的程度,她頗為無奈地說:“這裡沒有人要,我們又無處可去。你要驅逐我們嗎?”
“不不,我隻是路過,無意于做這些瑣事的判官。”他很清楚地看見包括眼前這個女性形象在内的這些命核生前所遭受的暴行,刻意回避也總有一些片段入侵。這是無晦瞳的副作用。
“阿藍姐,救我!”
無盡海打扮得時髦又性感的服務生被拽着頭發在地上拖行,絕望地尖叫。普卡拖着她往某個方向走,若無其事地經過被打手按倒在地的阿藍。
她穿着一件相似的深藍底色寬袍,是白色鴿子印花。她拼盡全力想要施以援手,從來隻是徒勞。
隐秘的門扇合上,無盡海的燈紅酒綠從未被血污驚擾。
另外的場景。
地下室又窄又長的甬道昏暗無比,一扇接一扇的門洞緊挨着。另一名受害者臨近死亡時變得平靜,眼裡的恐懼也随生命逐漸消散。她所渴求的解脫和複仇近在咫尺,她變得欣喜,緊緊抓着阿藍念叨着:“我要他們都下地獄。我要死了,我要成為最惡毒的魔鬼,把這些痛苦百倍千倍地還給他們。我要他們都下地獄。”
加害者嘲諷道:“沒用的人也就這點出息,這輩子沒希望,就指望下輩子,活着都做不成事,還指望死後。
“你早就在地獄,還沒發現嗎?老子就是死神,專收你們這群無能之輩。
“要真有輪回轉世,那一定是你們前世造孽太多,今生才來這裡受難。這一輩子,也沒見做多大好事,别指望下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