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大霧迷住了她的眼睛。
隔着霧氣她隻看見諸多光影變化,看不清周遭。
霧氣隔了很久才散開,隻剩下她和為風兩人,站在一艘小木船上。錦繡華服的大術師站在船頭,她在船尾。小船在緩緩自行前進。
廣袤的靜谧的湖面,甚至難以稱為湖面,這是一片堅硬的冰。船在冰面上航行,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白色的太陽挂在水平面上,光線空靈而充足。一叢一叢凝固的雲霧從冰面騰起。
這種場景看着太過甯靜聖潔,不像什麼好地方。仿佛足以讓人抛下塵世凡俗所有煩惱,羽化升仙、登入極樂。
難道是通往天國的河流?
“别動。”
昂娜下意識想要觸碰冰面,被厲聲喝止。
“不想被留在這裡,就别亂碰。”為風兜着手,淡淡地說,“這不是普通的河水,這是魔女的封印,時間之河。”
“時間之河?封印?這是什麼地方?”昂娜清醒過來,焦急地問。
“白河。回雲照的路。”
“開玩笑吧?我明天還要上班。”她看一眼手表,時間顯示晚十點十八分。
“你好像沒有理解你的處境。忘了你那可笑的工作吧。”
“我要回去。”
“不可能了。”
“放我回去!”
“回不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昂娜發瘋大叫,“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做錯了什麼????我已經快一記月沒有睡過整覺了!!紗紗的父親要将她嫁人,她就不停地吵鬧!愛麗薩的分離焦慮愈加惡化,每隔五分鐘就得接她的電話,再不回去,不知道她會鬧出什麼事來!還有離院的加瓦進了重症,得幫他們辦轉院,還要安撫家屬。日程上還排了十幾位新客戶要走訪。我真的——真的沒有精力再和您争辯雲照的事情,我不知道父親和你們有什麼約定,但他是他,我是我,你們不能這樣不尊重我吧?!人不該倒黴到一天之内被綁架兩次吧?!!!”
大術師無動于衷,甚至覺得有趣。
昂娜恨不能一把把他推河裡,可把他推河裡了她也不認識回去的路。
“我說了,你不用管兔尾院的事了。辛爾敏不會來找你麻煩,他甚至不會再見到你。”
“是他讓你帶我走的?”
“他如果知道你的身份,能讓你活着離開?”為風嗤笑,“而且,他算什麼東西,也配讓我做事?”
“那到底為什麼?您這樣的大人物,到底為什麼揪着我不放?能不能,能不能就把我當個屁放了?求您了!”
“我說了,你父親欠雲照的債,得你償還。我們不講人死債消那一套。再說了,我看你也不是想複仇,何必要留在那樣危險的境地?辛爾敏那隻老狐狸,還能永遠瞞住他?”
“好,我告訴你!是我想找一個答案,芒瓦當年本不必被屠滅,我父親得到了須臾的一張什麼藏寶圖,才與他們起了沖突。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秘寶,值那麼多條人命?你若是知道,你告訴我,我跟你走。”
“線索那麼不清晰,我怎麼知道?”
“那就放我回去,我還要做事。”
“回頭我幫你問問不就行了?為什麼要這樣火冒三丈的?你好像很讨厭我。”為風十分不解。
昂娜徹底崩潰,不顧一切地大吼:“對,我是讨厭你!我不僅讨厭你,還嫉妒你。我曾經和你一樣,也有完整的開蒙角。我是埃琳娜和蘇吾的女兒,不僅繼承了我母親的天賦,同樣繼承了父親的能力,我也是一名開蒙者。可是七年前芒瓦出事的時候,為了讓我活下去,我父親親手捏碎了我的開蒙角。
“就因為君上您的存在,因為您為須臾工作,如果同樣作為開蒙者的我被發現,是沒有活路的,因為那時候我太弱小。
“可是在那之前,我甚至從來沒聽過你的名号,就因為遠方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我連成長的機會也被剝奪了。您應該最清楚開蒙角對一名修習者的意義。這麼多年,我每天都在思考那個問題,為什麼當初不直接殺了我呢?
“現在你問我,為什麼要讨厭你?”她的臉上滿是嘲諷,不知是向誰。
為風失語。
遠處傳來一些嘈雜聲響,城樓在雲霧中若隐若現,小船離雲照播色城已經不遠了。
冰面下的深藍色忽的騰空,變得透明,船隻離開厚厚的冰層,像浮在雲端。深淵裡能看見無數人影交戰拼殺。
“快到了。”為風說,語氣已經不再像剛才那麼理所當然。
“這又是什麼?”昂娜俯視着那片戰場,冷冷地問。
“滅巫之戰的古戰場。和雲照山、播色城一道,被遷進了瑪茜嘉城主的自在境。所以外面找不到了。”
她是在外面出生的,隻聽父母族人說過雲照,并沒有真正見過。她聽過魔女的故事,隻是個遙遠的故事,從未當真。
她忽然覺得很累,一股劇烈的倦意襲來,不可抵抗。昂娜倒在小船上失去了意識。這是即将進入雲照的驽人最常見的反應。
為風看見一些别的東西。
離播色城越近,因力越富足。過于強大的因力源将她的虛無境有一瞬間的還原。
為風看見巍峨高山與廣袤森林,看見成群的大鵬鳥、翼龍和孔雀展翅,從叢林深處直上雲霄。那裡有一雙沉睡的眼睛。遙遠不知來處的聲音在森林裡回蕩,喊着她的名字:“……提西亞——提西亞——”
她昏沉地半睜開右眼,從昊天之上俯視這片小小的土地,俯視微弱如細塵的旅人。後來遠處的喊聲就變成了“昂娜”。
圖卷很快被再次燒毀,灰燼從為風腳邊卷起,碎進虛空暗夜一點不剩。
他從遠處的城樓上移開目光,走到昂娜身前。這個永遠完美的工作狂沉睡着,不再戴着無懈可擊的笑容面具,看起來無比疲憊。
“所以你叫……提西亞?”他小聲問。
這如果是她的名字,倒也相符。蘇吾是本源運法正統宗派了不起的修習者,為女兒取一個古播色語系的名字不奇怪。
提西亞——遠大前程。
“算我欠你的。”他歎一口氣,俯身将她抱起,跨過船頭撕裂的黑色時空鍊橋。那是通往他處的“易門”。洞口很快合攏,廣袤的冰湖不再有人煙。
不知何處風來,孤舟在白河上漂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