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時,沈眠微垂着眼睫,面上沒有任何變化,不驚訝,不好奇,不在乎。
因為他并沒有認出自己。
許沨從櫃台拿來一套護具,聲音比平時要壓得沉:“把護具戴好,免得受傷。”
“戴好就能開始了?”沈眠漫不經心地問。他似乎對射箭并沒有透露出太大的興趣,更像是例行公事般測試某樣有待開發的産品。
許沨擡眼,兩人又對視上。他故作輕松地撇開,視線在小臂和手指上掠一遍,護具跟沈眠的膚色一黑一白,對比鮮明。最後他指了指沈眠的手,“大拇指不用戴護指墊,換到無名指上面。”
見沈眠一隻手拆卸不方便,許沨想也沒想,幾乎是某種心理暗示的強烈驅使,他直接将手捉進掌心,重裹住那個女人碰過的皮膚,拆下護指墊的力度像是鋼絲球擦上來,淌出一條條紅痕,又很快覆沒。
就在許沨為自己的大膽出神的一刻,沈眠抽回自己的手,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我好像沒說過找你幫忙。”
許沨頓住,心中剛熄下的火苗迸濺出火星,他張唇,幾乎想脫口而出——“她都能碰你我憑什麼碰不得?”
最後,他不得不冷靜下來,“對不起,老闆。”
沈眠提上弓箭,還算客氣地說:“你走吧,這兒沒你的事了。”
許沨沒有回答,也沒有要走的動作,但沈眠顯然是不管他了,低頭熟悉弓箭構造。
他站在一旁靜靜注視,沈眠拉弓姿勢笨拙,毫無技巧可言,以至于三十米的射程,箭飛到一半就墜落,連靶子都碰不到。
沈眠又拉了幾隻箭,雙雙隕落,他歪頭,一隻眼藏在弓箭後面,快速掃一圈周圍,注意到許沨,面色一僵:“你怎麼還沒走?:
“沒工作,閑着無聊看看。”許沨在沈眠的目光下悠悠望了眼靶子,聲音沒什麼起伏地稱贊,“射的真好,确實用不上我。”
要不是看到沈眠的靶子,論誰聽了這話都不覺得是揶揄,狀況外的劉總注意到這邊的情況,當真以為沈眠的箭技是極好的,笑着随聲吹捧,“沈總不僅在商業上有望塵莫及的成就,沒想到在射箭方面也有首屈一指的造詣,您瞧我,到現在才中了一箭呢,您都能……”
他讨好的聲音戛然而止——沈眠的靶子上怎麼一隻箭也沒有!
難道.....還沒開始?不對啊,還沒開始對面那小子誇什麼呢?
看到工作人員撿走地上的箭隻,劉總才反應過來許沨是在笑話沈眠,而他接上去的話從奉承直接變成了捧殺啊。
他急轉話頭,扯着嗓門,撇清自己跟許沨的關系,并表明立場,“小兄弟,我們是天上月的客人,你說話這麼難聽是什麼意思?你們天上月的待客之道就是這樣的沒規矩!我要告訴你們老闆,讓他開除你!你根本不知道你得罪的人是誰!”
“知道,SOT集團的沈總沈眠,這誰不知道。”還是他哥呢。許沨目不轉睛地盯着沈眠,以陌生人的身份毫不吝啬地真心褒獎對方,“但第一次看到真容,沈總比照片上好看得多。”
劉總驚詫道:“你知道你還敢嘲…”
他瞧了眼沈眠,閉嘴了。
要是敢當面笑他哥,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但他不是别人。許沨淡淡觑了眼劉總,上前幾步,在衆目睽睽之下抓住了沈眠的肩膀,并伸腳在内側用力向後一抵,沈眠兩腳被迫分開,後背僵直地貼住許沨的胸膛。
劉總和教練愕然張着嘴巴互看對方一眼:這怎麼敢的?
許沨輕聲道:“手指夾緊。”
他有點兒緊張,在觸碰到沈眠後又有無可訴說的興奮感。
不等沈眠回應,指間的箭尾突然離弦,他的注意力一瞬間跟着走,箭正中靶子紅心。
手背上溫存的熱度逐漸浮起,他慢半拍地發現許沨正兜着他的手。
見沈眠怔着不說話,許沨罕見地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冒犯行為感到後悔,他太着急于剔除沈眠身上多餘的氣味了。
但值得慶幸的是這并未引起沈眠的不滿。
他一邊觀察他哥的反應,一邊說:“我說不出像他那樣讨好人的幼稚話術,但如果再給我一次服務沈總的機會,我會非常珍惜和感激。”
他哥顯然沒中招,嗤笑一聲,用更為幼稚的言語點破他的僞裝,“你比我最近新買的浴缸還能裝。”
許沨思量半秒,“那改天沈總帶我去您家裡,我再跟它重新比比。”
沈眠:“比誰腦子裡的水多?”
許沨笑了下,“或許是别的也說不定。”
等幾支箭陸續飛出,沈眠才後知後覺,品出這話裡的不對勁,但他又說不上哪裡怪,來不及細想,心思又被撥進射箭的奇妙樂趣之中。
所有箭并非星羅棋布地分布在靶子上,而是有目的性地不斷射穿同一根箭,不斷地展露強烈的攻擊性,猶如射擊般,地上分叉的箭隻是子彈剝落的彈殼,而抓住沈眠的許沨是減緩後坐力的安全支撐。
直到豎起靶子的木闆斷裂,許沨的聲音沉穩響起,沈眠才發現時間已經流失大半。
許沨:“還滿意我的表現嗎,沈總。”
“一般。”沈眠把弓箭和護具扔給許沨,不鹹不淡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許沨收好器具關上櫃門,腦子裡不知為何跳出一個新名字——許業深。但他沒有告訴沈眠,他穿上衣服,把灰帽子揣兜裡留下句“我要下班了”便走了。
随口得來的名字加深不了印象,要是沈眠真想知道會自己去查,如果不查,就當他打個啞謎,期待下次見面。
走下天上月的台階,許沨的心頭漫上一層揣揣不安和僥幸,不多時又随着腳底下的雪慢慢融化成一灘髒水,他低頭看了眼,可不就是髒水。
他掏出手機,電話沒多久就接通了。
“找我什麼事啊?大兄dei~”顧讓賤嗖嗖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