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
懷慶古鎮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陰雲低垂,寒風蕭瑟。
這天,陳見津查了很久的事情終于有了結果。
他應該高興,可他卻一點兒也開懷不起來。
因為,他最親近的人,聯合他最信任的人,親手折斷了他的夢想。
從教練家出來後,陳見津開車,沿高速一路疾馳。
他漫無目的,幼時曾升起過的自殺念頭如今死灰複燃。
油門踩到底的時候,他期盼極了意外的發生。
可沒有。
老天像在故意跟他作對似的,許這一路坦途。
直到懷慶古鎮的指示标映入眼簾。
陳見津又樂觀地想,或許……他該死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可沒等他實施行動,他的車抛錨了,在一條積雪被踩出泥濘的街道上。
陳見津突然感覺嘲諷,很想笑。
高速上那麼多次機會,車都沒有出現故障,偏偏在他降速行駛的時候,又出了差錯。
胸口被濁氣悶堵,陳見津壓抑着壞情緒打了拖車電話。
躁意橫生,他突然很想抽煙。
可車上沒備。
就這樣,馬路斜對面破舊的便利店猝不及防闖進了視野。
斜風吹卷起門口的風鈴,叮鈴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看得出來,店老闆是個很有生活情調的人。
這麼破的小店還要裝飾一下。
櫃台後坐着一個身穿白色厚實棉服的少女,垂頭在寫作業。
陳見津掃了眼,隻瞥見卷紙上的高一兩個字。
女孩壓頸低眉,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她微抿的櫻唇,頰邊梨渦淺淺。
她太認真,以至于根本沒注意到來了客人。
陳見津拿指關節輕叩兩下桌面,無聲提醒。
少女吓到似的擡起頭,鹿圓的瞳孔怯生生又亮晶晶。
刹那間,某些深藏腦海的記憶潮水般湧上來,帶着洩閘洪水一樣勢不可擋的滔天氣勢。
宋菀。
幾乎是一瞬間,陳見津想起了她的名字。
心髒漏跳半拍,他一瞬不錯地凝視着對面的人。
心底蠢蠢欲動。
他期盼着,渴望着,她接下來脫口而出的認出他來的話。
可沒有。
他所以為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少女隻是淡定地起身,像招待之前的每一位客人一樣,平靜地問:“您好,需要點兒什麼?”
陳見津突然又不想抽煙了,他輕撩眼皮,細細打量着眼前的女生。
除了身量,她真的一點兒都沒變。
也不對,似乎……變好看了。
他記得她小時候愛在腦袋兩邊各紮一個花苞,弄得跟年畫娃娃似的,就是人沒有年畫娃娃圓潤是了。
現在的她隻在後腦随意綁了一個丸子頭,松松垮垮,耳後掉下來好多碎發。
細細看下來,陳見津發現,宋菀好多地方都變了。
她張開了,漂亮了很多。
但也有沒變的。
譬如她的眼睛依舊那樣圓那樣亮,水洗葡萄似的,譬如她無措的時候喜歡抿唇擠出小梨渦的習慣依舊,譬如……
不知不覺,在細數她有哪些不同的時候,陳見津的心情也緩和了下來。
宋菀覺得這人可真奇怪,盯着她看個不停。
“喂。”
宋菀失了耐心,蹙起秀眉出聲提醒。
哈!
陳見津發現,這人連不耐煩皺眉生氣的表情也跟從前如出一轍。
他揣手插兜,像發現了什麼頂好玩的事情。
“你到底要買什麼?”
宋菀眼瞳輕瞪。
“買……”陳見津環顧一周,像是才感知到時間變化,突然發現已經傍晚了。
該吃飯了。
他從早餐到現在,滿打滿算六個小時,粒米未進了。
這麼一想,腸胃似乎也開始叫嚣罷起工來。
陳見津偏頭看了眼鐵皮貨架,又将目光移回少女身上,調着笑問:“有什麼速食推薦嗎?”
宋菀狐疑看他一眼,繞行出了櫃台。
陳見津亦步亦趨跟在女生身後。
“這邊是泡面,那邊有面包,鹵蛋和腸一類的小零食在下面一層。”
說完,宋菀又回到了櫃台。
陳見津沒吃過這些東西,撓撓眉峰又探出頭去問:“哪種比較好吃?”
這人可真麻煩。
無奈,宋菀又放下筆,走到貨架前,按自己的口味随便選了幾樣丢給他,“這幾個搭在一起比較好吃。”
陳見津看看懷裡的東西,又去看比自己矮了一頭多的少女,眉心不禁聚攏,“這種東西……你吃很多嗎?”
宋菀沒聽出男生話裡的關懷,以為他質疑自己的推薦,攤手道:“你不滿意我挑的,可以自己選。”
陳見津沒有這個意思。
算了。
他不跟小孩一般見識。
雖然兩人隻差了兩歲,但在彼時的陳見津眼裡,大一和高一的區别,是大人和小孩的區别。
這一年,移動支付尚未普及到城下鄉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