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
那邊兒正在殿宇内批閱奏折的皇帝趙祯可不知道就在幾步之隔的地方,正有人暗搓搓地對他圖謀不軌。
作為一位還算是勤政愛民的皇帝,他雖不像他的先祖那般有着平息亂世的文韬武略,但本身卻也着實能算得上一位守成之君。
隻可惜老天似乎總愛為難老實人,從趙祯繼位起幾乎是三年一小災、五年一大災。
早年黃河決堤、多地水災,接連又是嚴冬苦寒,如今好不容易才緩口氣來,近日聞聽奏報、說是由冬季天候觀察,開春之後極有可能爆發嚴重的旱情。(注1)
趙祯自認為已經足夠嚴于律己、恭儉忠恕,每每天災降臨,他更是恨不得第一個沖上前去,廣納谏言,竭盡所能抗震救災,護佑安民。
可人力之于天災面前終歸是太過渺小,再加上他子嗣不豐,寄予厚望的皇嗣更是屢屢夭折。
如今午夜夢回,竟不免疑心自己這皇位是否遭了天嫌。
這下更是越發恭謹,對待政事不敢有一絲一毫懈怠。
此時已近四更,
福甯殿兩邊侍奉在側的小黃門強自打着精神,外間值守的王公公他們也正苦熬。
趙祯看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策論,也不免乏困,揮手又招了濃茶提神。
不多時,奉茶的内侍便提着輕巧的步子乖順上前,很快将案上已然涼透的舊茶換去,又添上一盞冷熱适中的新茶。
趙祯刮了刮茶蓋,正要入口。
卻見這奉茶的内侍一張喜慶的圓臉,此刻下嘴唇咬着上嘴唇,眉毛鼻子五官全都皺褶成了一團,似是正暗自用力。
趙祯有些奇了,将茶盞一擱:
“你怎這副怪模樣?”
這奉茶的小内侍他隻是有些眼熟,具體名姓卻是不認識的,隐約記得是王公公那兒的人。
聽見這邊動靜,外間值守的内侍側過屏風快步趕來,王公公更是眼帶刀子,直直紮向這小内侍:
“你個不長眼的東西!在陛下面前辦的什麼事兒?怪模怪樣的!還不趕緊給聖上磕頭賠罪!”
這小内侍立馬一個哆嗦,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渾身抖如篩糠,砰砰砰地連聲告罪:
“陛下,陛下恕罪啊!小的一時迷糊,觸犯天顔,實在是罪該萬死。小的平日裡對陛下那是忠心耿耿,肝腦塗地,從不敢有一絲懈怠,這次真的是乏困沒管住面皮,懇求陛下開恩,饒過小的這一回吧!”
這一連串慌裡慌張讨饒的話順口溜似地、一口氣從匍匐在地的小人兒嘴巴裡秃噜出來,倒把趙祯給逗笑了。
“你且起來,左右不是什麼大事。”
他擺擺手,笑道:“所以你為何那般表情?可是這茶有什麼問題?”
這下小内侍就更是汗出如漿,擡起頭叫道:
“冤枉啊!我哪兒有這狗膽!”
他結巴着解釋:“我我我我…我就是見陛下勤政愛民,夤夜時分仍舊不能安眠,我就…就盯着您台上的奏章暗自發狠!替您使勁兒,恨不得一下子統統都給處理幹淨喽!”
“噗哈哈哈哈!”
這下子趙祯卻是真真笑出了聲來,指指這桌案問:“那你可拿眼珠子瞪出什麼明堂來了?可否能讓我那禦筆輕上個一寸半毫?”
小内侍頓時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沒有…我還沒來的使勁兒,就被您發現了。”
趙祯又笑了,隻覺得這一打岔、竟連久坐的疲乏困倦都舒緩了些。
“罷了,念你是一片好心。”他抿了抿唇,将唇邊笑意暫時壓下,轉頭看向王公公:“回去可不得罰他。”
王公公陪着笑,躬身領是。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
又過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月落西沉,趙祯隻覺得越發困倦,最後頭顱下點,手中的毛筆在草拟的紙張上頓出個墨點兒。
他隐約好像聽見屏風外面王公公貌似低聲禀了些什麼,可他實在困乏,隻擺了擺手,沒有聽清。
之後便是雙目沉重、眼前案卷朦胧,他揉揉眼睛不知不覺竟伏案睡去。
趙祯做了一個夢,夢裡霞光漫天,是祥雲滾滾的仙家佛陀、是赫赫威儀的金光法相。
有雲衣烏發的仙家側顔望來、垂手撚一枝六淨佛柳,唇畔含笑地對他說:
“聞聽文曲魁星下界當令,護持天下,海清河晏;奈何今遭小人攀誣、星象灰暗。特此告予人皇,萬萬珍重。”
等了兩息,佛陀回轉,祥雲收攏,金光消散。
宋仁宗驟然轉醒,夜色依舊,卻是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隻是剛剛夢中盛景、一颦一笑還曆曆在目。
趙祯恍然半晌,忽而低頭、隻見一幅人像就用茶水勾勒在他面前書案上,形容栩栩如生。
這必是仙人點撥!
趙祯大喜過望,先令内侍畫師細細拓印這案上佛偈,末了又急忙招了宰相韓琦入宮議事。
這下是非要找到這文曲魁星不可了!
然而趙祯此刻事急忙亂,卻并未發現原本護衛他周身的幾個大内高手、尤其是王公公卻是遲了半刻才重新趕回的福甯殿,袍服鞋底還有些許濡濕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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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兒的王公公卻也正暗自叫苦。
他剛才出去不為别的,正是為着一樁險情。
這時卻要說到這福甯殿西北方向靠近另一殿宇的地方有一景觀湖、名為太液池,乃是一天然引水的暖池,遇寒不凍,周圍樹木更是蔥郁喜人。哪怕此刻寒冬之間,竟還有垂柳發有新枝。
一盞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