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辛朝她問道,旋即又略過她的态度自顧自喚來人。雲曦月任着他吩咐下去,鬥篷下伸出手觸碰到冰冷的城垛,一時心情竟也有些感慨。
酒嗎?
她突然也有了些興緻呢。
兩人平常都是頗為冷靜自持之人,此刻卻罕見抛下顧忌放肆交飲,質辛由着心情傾澆大半塊壘,回過神來已是半醉,早沒了之間的端肅風儀。
“酒量不差。”
他轉頭看向一旁坐在酒壇上的女子,面色酡紅,神色還算清明,顯然目前的酒量仍不足讓她酩酊。
“你也不錯。”
她起身輕語,鬥篷早被棄在一旁,寬大的袖擺在夜風中鋪開,宛若乘風而去的仙人,飛向那天宮玉宇。
質辛忽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雲曦月被拉扯的力度牽動,止住步伐,移過了視線。
不知何時落日西沉,密密麻麻星子被随手扔在漆黑幕布上,沒了月亮,他們就成了這片天空的主人,努力發出明亮的光芒。
影影綽綽的清光中,兩個人就這樣清晰映入對方眼中,整個天地,整個世界,一切都飛快褪去色彩,隻有眼前人是真實的,鮮明的,是一旦被握住,就可以到永恒的存在。
“魔皇,你醉了。”
良久之後,雲曦月開口。她把那個稱呼咬得很重,似乎在提醒他的身份,質辛松開手,揚起嘴角卻帶着得意。
“你沒有主動掙開。”
“總要體貼一下醉酒的人。”
“你明白吾之意思。”
“哦?吾說不明白,魔皇能解釋嗎。”
“質辛,吾允許你喚吾質辛。”質辛聽着那聲魔皇刺耳得很,于是他說出口了真正的名字。
這個名字背後的意義,是他最憎恨的由來,亦是他最敬愛之人的期盼。某種程度上,它代表着魔皇這個身份之下,最真實的那個他。
現在他告訴另一個人,另一個,願意為之展露自我的人。
是一時沖動,是長久積澱,分不清的情緒不必去再多思考,他隻是順着自己的心意,僅此而已。
雲曦月一時愣住,這個名字她早就清楚,但自己知曉與被人親口告知,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意味着什麼。她明白,因而動容。
“初昭,”她停頓了一時後認真道:“雖然曾經不太滿意,但到如今,差點連我自己都快忘記。”
“或許,我也隻能從你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
其餘知曉者早已跨過黃泉忘川,唯一的生者獨留彼岸,在許多年後,它因一人被重新喚醒。
那些刻意忘卻,忽略,埋藏心底的,在慢慢的複蘇,萌芽,生長。
那一刻她以為自己醉了,後來想想如果是他,又不算什麼問題。
曾經年少的憧憬,變成清晰的現實,變成眼前這個真實的人,變成當日那個單槍匹馬站在她面前,自信而堅定說着吾是魔族之皇的男子。
驕傲張揚,意氣風發。
一如初見,一如此時。
質辛尚沒有對這個答複表示滿意,便見雲曦月不知緣何笑了起來,然後幅度越來越大,笑容越來越放肆。
“你笑什麼?”他不滿道。
“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她漸漸止住了笑意,眼中仍停留比星海更璀璨的光芒,專注地望着他,像望着一份珍寶,一場奇迹。
少年玩笑的話語,多年之後竟然能夠成真,連那令她憎惡無比的命運,一時也順眼幾分。
“告訴吾。”
他命令着,視線卻不經意躲開她熱烈的目光。
“吾拒絕。”
雲曦月眨眨眼,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佳人腳步一轉繞開他,順手解下腰間的竹箫,擡起箫管朝他晃晃。
婉轉的箫音在她指尖飛轉,質辛輕哼一聲,化出古琴在手,追上了翩然欲飛的昂然曲調。
弦歌聲聲訴衷心,竹音袅袅牽情思。無需言表的心意在同調相合的音樂中流轉,在蒼茫夜空下,伴着風,伴着雲,伴着一雙璧人的相映相随,綿延向無窮的遠方,越過光陰歲月、滄海桑田,直至不朽。
一曲終了,弦止音停,恰有奪目煙火在她身後升起,煜然照亮身形,而她目光缱绻,聲音溫柔。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