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戒玺與不折之花收起,舉頭星垂平野,月湧江流,又有風在崖下呼嘯清鳴,卷動廣袖飛揚。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山河大景之下,那清悅的聲音繼續道:“尋到吾的是你,告知你我故人之交的是你,提議先對朱雀殿出手的是你,交待必須帶走羅喉戒玺的人同樣是你。”
“但做下決定的是你。”楓岫主人平靜道,他已經隐隐察覺她話中之意。
“先生,你很了解吾。”
所以他的提議剛剛好符合了她的想法,恰恰是這份貼合,證明他可以居高臨下看透她此刻一切行動的目的。
而在看透之後,他還是選擇不動聲色引導她向某個方向進發。
初昭可以容忍别人對她的看破,因為這是對方的本領,可偏偏不能容忍别人對她指手畫腳,讓她去做非她所念之事。
楓岫主人微歎,雲曦月性格如何,他如何不曉。隻是被她喚了千年的先生,又當真能眼睜睜見她行在歧路而無所動容?
盤旋在頭頂的是命運,躲不掉就隻能迎頭而上,楓岫主人自負于對宿命的窺視,更自信于扭轉的可能。
“羅喉戒玺是開啟過往的鑰匙,”稍微收拾心情,楓岫主人緩聲道:“你想做什麼,從沒人能真正攔得住,吾亦不可能。吾隻是希望、希望一念之時,你還能握住那些可以支撐你存活下去的力量。”
“吾活下去的力量,從來隻在吾自己。”即便聽出對方語中誠懇,初昭依舊不退步,冷淡反駁道。
月白風清,良夜難為。楓岫主人沒繼續談下去,他隻是翻扇斷去了聯系,在長久沉默之後,隻有渺不可聞的字眼,在他周身回蕩。
“死神啊。”
“死神。”
遙遠野外,初昭同樣擡指書空,勾畫出一個人名。
那藏在明面之下,暗中觸角蔓延不知幾何的幕後之人。
比之于初昭這邊歲月靜好夜半談心,央森的情緒比較激動。
因為他被強劫了。
堂堂學海無涯書執令、守天一族後裔,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被人搶了東西。
哦,沒錯就是初昭從他手裡搶走不折之花。
問劍孤鳴正努力安撫央森,一邊歡喜初昭安好,一邊又對初昭扭頭就走不認人的行為不安,他追之不及,隻能留下與央森先前來淮川小屋找曲懷觞他們。
曲懷觞同樣面臨來不及喜悅,苦主就找上門來的問題。
“抱歉書執令,初昭緣何動手吾等也不知。她因未來之宰之故失蹤多日,行蹤不明,待吾尋到她自然會給出解釋。”
央森并非狹隘心腸之人,他之所以如此緊張正是因為不折之花的作用,“書執令不是不明事理,不折之花雖是朋友所贈,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消除死神力量的影響。”
“當真?”曲懷觞精神一震,問劍孤鳴随之将他所見告知,明白此事無假之後,北窗伏龍亦長呼出口氣。
“不折之花落入他人之手或有隐患,但初昭心性良善,在她手中無需擔憂。”鳳凰鳴開口回護道,雖然她時不時搞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但正道諸人對她本性還是可以肯定的。
初昭做事雖頗有些不循常規,立場問題不必質疑。更别提未來之宰那般處心積慮要她性命,她絕不可能與他們有何勾連。
“吾亦可為初昭保證。”曲懷觞當即承諾道,央森見衆人口徑一緻,擺擺手,面露猶豫,“吾不是不信,隻是吾與她交手時,見她一身魔氣……”
聞言衆人視線轉向另一個在場者問劍孤鳴身上,後者點點頭,憂色隐隐,“初昭姐姐的确已經入魔,吾當時呼喚她也不曾回神。不過她神色清明,下手也存分寸,并不像是傳聞的瘋癫狂亂。”
“入魔,這便是她未曾回歸正道的緣由嗎?”聯想到自身經曆的卧佛很自然說出了想法,世人對邪魔偏見,一心向佛亦不得安甯,剛被迫剔除邪血的一枕眠對此相當戚戚然。
對于這個可能,鳳凰鳴之類最近接觸初昭之人報以贊同,畢竟邪魔外道與正道不同,一個卧佛已經讓人焦頭爛額,再來個初昭,加上亂七八糟的傳言,為正道着想,避免徒增麻煩,初昭對他們避而不見的可能非常大。
唯獨對她了解頗深的問劍孤鳴仍是不安,可惜黑狗兄去打探消息暫時不在此處,他也沒個人讨論。
其實曲懷觞也不是特别相信卧佛的說法,因為世人眼光而避而不見,這種事發生在初昭身上簡直匪夷所思,她是讨厭麻煩,但是從來不在乎惹麻煩。
不過秦假仙帶來的好消息很快讓他有了另一種觀點。
初昭單槍匹馬大鬧了朱雀殿,殺死玉陽君,令織語長心自願解散朱翼王朝,他家老小也被放回來啦。
原本以為還要費心許多的織語長心如此輕易解決,衆人一時生出恍惚,再考慮初昭行動,抵抗羅喉戒玺影響的不出意外是不折之花,所以就是她雖然入魔還搶劫但是依舊心向正道,隻不過行事激烈了些。
這個證明讓央森放心将不折之花後續交給他們處理。既然沒有落入惡人之手,還發揮了更大的作用,央森自然不會再多糾結,畢竟如問劍孤鳴所言,初昭行事有度,他也隻是除了衣服髒了些,沒受多大傷。況且他總覺得對方有些熟悉感,想了想想不通隻能放下,念着ByeBye~揮手離開。
曲懷觞這才安心坐下來複盤情況,“初昭既然還有閑心去對付朱雀殿,想來安危暫時不必擔憂,不過入魔之事,拖延下去非是好事。”
“這不是初昭姐姐第一次入魔,上一次正是淨琉璃菩薩幫助。待義父歸來,我會與他去尋找初昭姐姐,帶她前往淨琉璃處治療。”問劍孤鳴條理清晰道,這個提議亦得到了衆人的贊同。
隻向來端肅正直的太史侯有些異議,“強搶他物,實非君子所為。”
北窗伏龍深吸口氣,“好友行事雖激進卻有法度,禮執令無需懷疑。”
如她曾言,有些事君子做不得。可初昭哪是個君子,她向來是堅持為了達成目的的實用,而事實往往證明,她的手段非常有用。
這次估計也是被逼急了,換成他人亦無能在那等圍殺之下逃生。曲懷觞想象不出她是怎樣九死一生搏出生機,她說有兜底的手段,可底牌這種東西,尋常不願動用隻能說明代價非常,偏她現在又不在身邊,想弄清楚都不容易。
隻能期待黑狗兄等人能将她帶回吧,曲懷觞懷着希望想着,絲毫不知道他這位好友正給他準備着何等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