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通話在漫長沉默之後被狠狠掐斷，撂下的一句話，掩不住其中急促和羞惱，楓岫主人搖着扇子，難得還有些愉悅。

不怕她被戳到痛處跳腳，情緒這種東西，一潭死水才是毫無意義，比之于粉飾太平或者無動于衷，為之痛哭為之煩惱才是真實。

最多惱羞成怒再遷怒羅喉，不是什麼大事。

楓岫主人無所謂想着，搖扇動作卻很誠實地快了幾分。

事實如楓岫主人所料，初昭的确有被困擾到。

最怕的不是戳破心底的自我，而是半隐半露的真實。

她明明不知道話語背後隐藏的一切，可偏偏有殘留的情緒一次次擾亂心緒。就像她的處境，選擇做好現在的自己，過去卻如影随形，割不開、棄不掉。

可既然已找上了她，那想要停下，就不是對方能控制的了。

初昭不自覺撫摸着箫管，手指在箫孔上躍動，眼底光芒逐漸凜冽。

“你在傷心鳳凰鳴的态度嗎？”

猛然插入的聲音帶着躊躇，初昭回神見收魂咒無怨在她不遠處，僵硬的面容中，竟然能辨認出幾分欲言又止。

“沒有。你自己也說過，世上值得我在意的，至少他算不上。”

“你還記得。”她顯得有些驚喜，又很快沉默下來，依舊維持着不遠的距離。

初昭忽而覺得她的态度很有趣，“我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嗯，你過來。”

“有屍氣……”

“沒事，傷不到我。”

收魂咒無怨這才在她身邊靠過來，“我以為你在不開心。”

“的确有些思考，但不至于難過。”

“那鳳凰鳴那邊，就任由他誤會不解釋嗎？”收魂咒無怨道。

“那本來就是錯的，為什麼還要辯解。”初昭對此顯然心思明确，“無論理由是什麼，都不是我殺大紅袍的借口。他并沒誤會什麼，本就是錯，本就是罪，我做了就該承擔後果。”

“可如果是錯，你為什麼還要做？”

初昭這次沒立刻開口，頂着收魂咒無怨不贊同的目光，摸了摸她的頭，才回答道：“唔，因為我本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壞人啊。”

“你不是，”收魂咒無怨等她收回手，才一字一頓認真道:“你很好。”

初昭歎了口氣，扶額半晌哭笑不得，“你讓我懷疑失憶之前，是不是給你灌過迷魂湯。”

“……沒有。”

她扁扁嘴，托着木龛就要走開，結果又被初昭拉了回去，“暗影魑首什麼時候脫困？”

“快了。大首傳來的消息，具體時間我也不清。”

“那黃泉引者的由來？”

“死神。”紅衣女童肉眼可見僵住了身體，尖利的童聲淬滿怨毒，聲聲好似地獄惡鬼尋仇。

這個之前還小心翼翼表達關心的孩子，轉瞬扔掉了所有溫情，任由自己墜入仇恨的深淵。

額上猙獰的裂口此刻越發詭異，初昭怔愣一時，才伸出手，輕柔拍拍她的額頭，半垂下眼簾，神情莫名。

“雖然旁觀者說來蒼白，但我還是要說，不要為仇恨困住自己一生，不值得。”

“這話你說過。”收魂咒無怨低頭小聲道。

“那你做到了嗎？”

這次收魂咒無怨沒說話，她擡頭看了彎眉的初昭一眼，托着木龛自己默默晃悠悠飄走。

初昭原地若有所思，殓屍不化骨蹦跳着靠近，在她十尺外就被眼神制止。

殓屍不化骨：……

“冷月峽。”他幹脆利落道。

“素還真嗎，”初昭挑眉不解，“黃泉引者也對他感興趣？”

殓屍不化骨搖搖頭，“死神力量在那裡浮現。”

“他想插手的事還真多。”初昭輕笑一聲，“走吧，去看看‘花’落誰手。”

關于蒼暗中轉移素還真轉生蓮花這件事，初昭知道的比黃泉引者的消息還早。之前與淨琉璃會面的時候，對方就提及過聖蓮天池目标明顯的隐憂，并計劃暗度陳倉，時間地點她更是一清二楚。

事實上，在初昭出事之前，無論是素還真還是正道，消息很少會瞞着她。

而初昭口上不說，但聽到冷月峽就聯想到素還真，好像對某人也不是一點也不關心。

冷月峽外，魑離船上，蒼與葉小钗陷入苦戰，神患合作殺僧不留佛，誓要斷絕素還真生機。

“未來之宰沒來，大概率去截殺鳳凰鳴，如果是素還真的話，你猜黑狗兄會不會知道？”戰場外袖手旁觀的初昭自顧自喃喃，忽而轉頭對着收魂咒無怨道。

紅衣女童誠實搖搖頭，她甚至都不明白是素還真跟黑狗兄來不來有什麼關系。

動腦子的事他們能做成還找初昭做什麼，她這麼問也就是一問，實際上早就讓殓屍不化骨給黑狗兄傳過去消息了。

“殺僧不留佛是血榜之人，突然跟邪靈聯手，盯住他。”這話她是跟船上大副夜行舟說的。

“為何？”雖然被暗影魑首囑咐過聽從初昭的命令，沒太接觸過她的夜行舟還是提出了疑惑。

“你們不想要找死神嗎？”

“他跟死神有關？”

“不知道，但可能性很大。素還真轉生的消息，正道都知者甚少，邪靈已經對定禅天出手一次，沒道理手下留情。既然邪靈不知道，那這次伏擊的信息來源，又能來自于誰？殺僧不留佛是血榜殺手，光明正大和他人聯手可不是殺手的風格，與邪靈合作，背後沒人指揮，誰能相信。台面上下藏着的就那些人，一個個排除過去，答案很明顯。”

感謝某血榜殺手突如其來的興緻，血榜之事又着實鬧起一陣風雨，初昭認認真真去了解的一遍，還真讓她遇到幾點有趣的發現。

比如某電音小王子居然也是血榜之人，某天字開頭的家夥有“死神天敵”之稱，以及某位被須彌如來藏降伏的魔頭最近突然獲得了自由。

抽絲剝繭發散聯想一向是初昭的習慣，這東西可跟她入不入魔沒關系。

“好。”夜行舟聞言應下，既然與死神有關，那便是黃泉引者不死不休的敵人。

他們這邊交談的功夫，戰局又發生了變化，無形的力量重傷蒼，戰局陡然發生逆轉，原本未落下風的蒼一時陷入險境，葉小钗急奔至他身邊，一刀肩起兩人生死。

“閻王鎖。”

夜行舟聽見初昭脫口而出，随話語一同響起的還有她擡起的胳膊，張開的手掌好似抓住無形的風，隔着遙遠距離催動，讓戰場驟然升起狂風。

“你要做什麼……我的劍！”

腰間夜嚎鬼劍被她随手抽走，在魔氣牽引下飛向戰場，半途散做無數劍氣，籠罩住了蒼等人與神患所在，有形無形，凡是生命所在，氣機皆被牢牢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