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止。若僅僅是如此,一句正義的名聲也還擔得,雲蒼陵最為人诟病者,便是在羅喉死後再次背叛正道諸人,重造血海殺孽,群情激奮,屍骨成丘。此後每次出現在西武林,必然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江湖重要的是什麼,是道義。
道為正道,義為恩義,可雲蒼陵卻同時背叛了兩者。
為子,她弑父逆倫,是為不孝;為臣,她親率起義,是為不忠;為友,她屠戮同盟,是為不義;為徒,她逼死恩師,是為不仁。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背負那等名聲卻依舊不退不避,鋒芒畢露,俠腸無醫無法不對她印象深刻。他從不怕惡人手中沾血多少,血榜之名本就是以血寫就,他亦可以親手扼殺珍愛小女的生機,将不忠于她的妻子玩弄股掌之中——可那尚有緣由,而他亦會留下幾位故友作為後路。
可雲蒼陵不同。蒼陵枕雪雲曦月,她的背叛卻是決絕而冷酷的,她似乎什麼都不在意,恩義道德親情友情都可以踩在腳下,孤身站在整個西武林的對立面,無論正邪皆欲除之後快,卻依舊高傲到睥睨衆生。本人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刃,隻有前進,絕無後退,刀鋒之下,生死兩分。
俠腸無醫并不想招惹雲蒼陵,他忌憚她能在當初亂局中全身而退的手段,更警惕她陰晴不定反複無常的心性。世人皆有所求所欲,可她不然,親手斬斷了能夠牽連她的一切,親手砸碎自己曾擁有的一切,于是便可以永遠立足不敗之地。
這樣的人,無法以威德懾服,無法以恩義收買,大道兩邊各行,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可現在她出現在了天不孤這裡,俠腸無醫本不該去多想這是意外還是其他,這個節骨眼,由不得他多思。
羅喉……還是羅喉戒玺嗎?
天不孤終于停下了手中動作,酒滿七分,映長眉眼的清寂,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語氣不變,“是個佐酒的好故事。”
“别人的故事,誰知某一天會不會降臨在身邊。”俠腸無醫坐下,看他依舊不緩不急,歎口氣,似真似假關懷道:“作為好友,哪怕是逾矩,我也必須提醒你。”
“哈,那便靜待,究竟是誰更無情。”天不孤端起酒杯遞上,“雪落江湖,風入竹塢,萬事萬物各循其位,本就是真理。”若真有誰超越了底線,天不孤亦不會忍讓。
無論是雲蒼陵,俠腸無醫,或者太學主。
俠腸無醫的話,天不孤表面看着是像聽進去的,心裡怎麼想誰也不知道,畢竟還是某位血榜現任“權傾天”的行事更有趣。
俠腸無醫直接躲起了初昭,外出的頻率大幅度提高,甚至連接近她打聽消息的欲望都沒有,身體力行貫徹了把她當瘟疫避之不及這件事。
搞得天不孤一時哭笑不得,他從沒見過俠腸無醫這麼忌憚過一個人,忌憚到連試探都不願意去嘗試,否則他深入接觸一番,或許就發現此人與他口中的人,尚有着不小的差距。
另一邊初昭則是把他當空氣,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反倒是天不孤某天晚上抽風來撩撥她,笑着問她對過往好不好奇。
初昭直接給他一個背影。
“俠腸無醫認出了她。”
那個“她”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殺人滅口?”初昭這才轉身,絲毫不覺得自己在對方“好友”面前說這話有什麼問題。
“嗯,不至于給你惹麻煩。從他反應看,倒是他更不想招惹你。”
“那便結了,我沒什麼不可見人,隻是單純讨厭麻煩。”
天不孤對她這油鹽不進的态度也是無語,“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在乎。雲蒼陵,雲曦月,據說她可是有不少敵人。”
“能站到我面前的,隻有死亡這一個選項。”初昭自信道,随即畫風一轉,“不過大晚上的你拿這種無趣之事打擾一個将死之人真的好嗎?”
“我以為姑娘樂在其中。”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大半夜爬屋頂曬月亮的事。
初昭眨眨眼,給他一個無辜的表情。
天不孤這時候突然理解了楓岫主人的心情。
這家夥養久了真的容易被氣到短壽,可偏偏又樂于見她這樣鮮豔明媚,由心而發的快意與自在。
所以俠腸無醫口中的,那段屬于雲蒼陵的故事,又是何種恩怨糾葛,才能讓曾經清澈瞳眸染盡血色,刀鋒指向親友故交,親手點燃烽火狼煙,變成一個與眼前人迥然不同的魔鬼。
亦或是那個,眼中星光熄滅的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