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問題?”她跳下樹梢,偏頭望了他一眼,态度頗為耐心,
火狐夜麟反而卡殼,幾番欲言又止後,終于硬着頭皮問道:“你為什麼會失憶?”
“情況有些複雜,”初昭回答得很坦然,雖然這回答更像是廢話,“重傷,心魔,封印,理由或許數得上三四條,但最重要的一點隻可能是——這是我的選擇。”
有些繞口的回答,但火狐夜麟瞬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即便這個理解背後還有許多說不清楚的東西,但他所知的一切聚合在一起,讓他幾乎是脫口而出那句話,“是你的選擇的話,那,你會開心的吧。”
愕然第一次出現在初昭面上,她可以确定這一句感慨不帶絲毫諷刺,的确是他真心實意的情感,因為對方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也露出一種混合着我是誰我在幹什麼的懵逼與詫異,在初昭都未反應過來之時飛快離開現場,背影消失得比光都快。
初昭先是愣了愣,随即捂着額頭失笑,這是第一次遇到“她”的故人對她失憶這件事表示祝福,沒有糾結于她的身份,沒有重複着過去,尊重她的選擇,希望她能夠開心。
诶呀呀,是個有點可愛的小家夥。
初昭難得露出笑意,如果“她”的故人都能夠這麼自覺,她也不會如此避之不及。可很快她的笑容收斂起來,眼底沉澱下旁人無法理解的暗色。
她重新回到了學海無涯,幽溟還未對她去而複返驚訝,就被火狐夜麟這個陌生的名号吸引去注意。
初昭來了又走,僅僅在幽溟面前将一個死傲嬌的行動說明,至于這個行動的意義,是興之所至想看某人變臉,還是讓這份别扭的關懷被當事者所知,誰知道呢,又有什麼重要呢,就像一滴水化入大海,不必去在意。
即便不去在意,初昭的好心情依舊保持到了太學主歸來。
他的心情似乎也不錯,這份不錯像一種久違的壓力釋放,又似心頭一番重石放下,在看到不遠處初昭朝他淺淺微笑的時候,同樣回以了難得笑意。
“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太學主走近她,她的笑容在陽光下明媚而燦爛,縱然他已過了在意容貌的階段,面對繁花的絢爛亦無人能生出惡感。
“見到了一個并不讨厭的家夥,種下的種子生長出了花朵,又欣慰又意外,但那種感覺,不像想象中那麼糟糕。”初昭分辨着那些情緒,她的直覺太過敏銳,哪怕刻意忽略,仍能捕捉到那些不自覺的流露,可如她所說,并不讨厭,這就足夠。
一切點到為止,因為綿延下去,并無結果。
微風中的笑容溫軟如常,卻似極緻冰寒中怒放的紅梅,帶着燃盡一切信念的絕望與哀傷。
太學主心念一動,卻又逼着自己打消這個聯想,好在初昭已經自己先轉移話題,“對了,關于羅喉,我有一個想法,需要你幫忙參考。”
“說。”
“月族之人曾言,羅喉首級封于月族,屍體落于苦境下落不明,下落我大概能猜到在那裡,”初昭停了停,眼底閃過寒芒,“我打算放出羅喉複生的消息。”
“你想利用他的敵人幫你解決羅喉。”太學主接下去她的話。
“這個江湖太平靜,水越混才越能找出有心人,然後才好,一起解決。”
某姑娘現在心心念念解決羅喉,在掌握一定線索之後,她也對之做出一定應對,太學主不懷疑她實踐想法的能力,隻是,“這件事恐怕很難。”
“诶?”初昭轉頭看他,“有什麼意外嗎,還是說我的設想有何疏漏。”
太學主想到什麼,朝她看去的視線頗為微妙,“你的設想無錯,隻是這樣的法子,已經有人做過。”
“誰?”
“雲曦月。”
這個名字顯然讓初昭猝不及防,随即很快反應過來,狠狠皺起了眉頭,“她?她做了什麼?”
太學主看她苦惱模樣竟還有些好笑,“大約百年前,雲曦月在西武林放出過羅喉複生消息,可是把西武林鬧得不輕。”
“武林上并沒有相關消息。”否則不至于當時查羅喉戒玺的時候注意不到。
“因為除了雲曦月之外的當事人參與者知情者幾乎全部身亡,僥幸活下來的人也是噤若寒蟬,不敢洩露分毫。”太學主以相當平靜的語氣講述了當年的腥風血雨,雲曦月手裡的東西可比初昭多得多,她想營造出羅喉複生的事實,足以勾得無數人飛蛾撲火般自投羅網。
結果可想而知,敢插手這件事的人沒一個能全身而退,借着這一手,她幾乎将對羅喉有想法之人一網打盡,鏟除幹淨。有這個前車之鑒,初昭再重複一遍消息也釣不起來什麼魚。
魚塘裡的魚都被她宰幹淨,再抛餌也是給空氣看。
弄清這一點的初昭着實沉默了半天,到此刻她終于開始漸漸明白楓岫主人所言,最大的敵人是雲曦月這件事的真正意義。
所有你可以想到的道路都會被她先一步斬斷,在羅喉複生上她所展現的意志,足以讓初昭也為之歎服。
“單純看她的行動,的确是我會欣賞的那一類人。”初昭真心道。
“如果她堵的路不是你要走的路會更好。”太學主補上她未完的話語,看她快要揉在一起的表情哈哈直笑。
這種我坑我自己的戲碼放在聰明人身上本就少見,更别提是初昭這種絕大多數時間冷靜得不似常人的存在,看她失态一次簡直是人間奇迹。
甚至她淩厲的警告目光都無法讓太學主收斂笑聲,明知道會惹怒她,卻也被她這份真實與特别吸引。
或許隻有羅喉能讓她如此不同,太學主想到這一點,莫名有些嫉妒。嫉妒這份不被死亡粉碎的真心、不被時間消磨的情誼。
死亡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于是銘記成為一場奢侈的考驗,哪怕是地獄沉淪的惡鬼,在得知有人心心念念想要将他拯救時,恐怕也會有一刻的感動吧。
一夕海棠銘記着死神,雲曦月銘記着羅喉,戴上小醜一般的死神面具,親手摔碎學海無涯人人敬仰的太學主,點風缺一生的奮鬥又有誰記得?在他死後,可有人會不顧一切将他複生?沒有吧,沒有啊,隻有代表勝利的掌聲與歡呼,為他的死亡送葬。
“點風缺,你在想什麼?”
忽有呼喚在耳邊響起,太學主回神,初昭正抱着胳膊一臉不滿,“嘲笑我讓你很開心啊,居然當着我的面走神。”
“你的失态的确值得紀念。”太學主一笑而對,忽又開口,“在解決完羅喉之後,你準備做什麼?”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初昭擡眼,太學主目不轉睛,似乎在期待她的答案,她的眸色沉了沉,很快又轉為明亮,“沒有再來的麻煩,就去做些想做的事。退隐也好,繼續江湖也好,心之所向,便是歸處。”
心之所向,便是歸處,對她來說,死亡也可以是歸處。
耀目的陽光散落,暖不化她眉間寥落,她随口問了太學主一句,後者眯了眯眼,似追憶似幻念,“吾嗎?吾會去嘗試一個新開始,可能會有新的結局。”
一個注定死亡,卻不會注定孤獨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