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鳴寸步不離的監管結束于素還真的歸來。
隻他面上并無喜意,甚至連平常的笑意都顯得格外勉強,鳳凰鳴心中一跳,急忙問道:“怎麼,可是天不孤也沒有辦法。”
“嗯,此事……”
素還真被鳳凰鳴這麼劈頭蓋臉一問,眼神有些微漂移,隻能說天不孤所言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沖擊,是否要告知鳳凰鳴,卻是讓他一陣猶豫。
但很快,初昭就幫他給出了答案,房門被驟然推開,診治結束的藥如來與初昭聯袂而出,後者望着素還真到來,挑眉道:“你跟我來。”
又見着鳳凰鳴挪步想跟來,初昭深呼出口氣,咬牙道:“有素還真在旁,道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還不是你前例太多,”鳳凰鳴冷哼一聲,“但凡你安靜一些,我又豈會這般片刻不敢輕離、糾纏不肯輕休。”
“您還知道是糾纏不休,”初昭表情麻木。
素還真被他倆這奇怪的反應搞得茫然,疑惑目光投向面帶微笑的藥如來,“大師可知發生何事?”
“哦,倒也并非什麼大事,”藥如來道一聲佛号,聲音含笑,語氣不急不緩,内容驚心動魄,“隻是初昭施主心性慈悲,體察吾等焦慮,幾次想要自我了斷以圖徹底消滅死神孽力,道隐不忍見其白白犧牲,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原來如此……”
順嘴說了一半,下半句被吞在口中,素還真回味過藥如來之語,望向正跟道隐争執不休的初昭,目光驚恐。
等等好友我不在的日子裡你做什麼?
什麼叫自我了斷,你不是想為自己續命嗎?為什麼突然又要自殺?
許是素還真目光傳遞的情緒太過激動,初昭無心再與鳳凰鳴糾纏,直接拉起素還真進入屋中,對着鳳凰鳴留下一句不許過來,便砰得一聲關上了房門。
把喧擾關在門外,初昭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迎上素還真欲言又止方止又起的目光。
“……”
差點忘了這個剛從天不孤那裡回來,反應比外面道隐還大。
“好友可否告知,藥如來所說自我了斷是何意?”收斂的笑容的素還真,不得不說還是有些可怖。
初昭目光遊移,“嗯,如果說是他們理解有誤,這個答案你相信嗎?”
相信嗎,素還真呵呵一聲,用行動給出回答。
“可這不是重點素還真,”初昭道:“在此之前……”
“這很重要好友,”不客氣打斷她的話語,素還真語氣嚴肅,“不得不死與一心求死,前者尚有轉圜餘地,後者,素某縱有通天入地之能,也救不下毫無生意之人。”
“不是……也不能這麼說,”初昭難得不知如何開口,“這、算了,你先告訴我,天不孤告訴了你多少事。”
“聽起來,好友隐瞞之事并非一件兩件,”素還真想到天不孤所言,幾乎又回憶起之前聽到的天不孤開口時眼前發黑的體驗,“好友真是,敢做不敢說啊。”
“……我沒有事事與你報備的責任。”聽着素還真口中嗖嗖冷意與怨念,不知如何回答的初昭也沉了表情。
“若真是涉及私事,素還真又怎會追問到底,可好友件件樁樁,當真能問心無愧說一聲不曾隐瞞嗎?”想着這些日子諸事,素還真面色糟糕,“遠的不說,一枕眠之事,好友救下卧佛前輩後拜托他卧底邪靈,若非他察覺邪靈異動後及時趕回,吾等還不知曉卧佛前輩生命無恙。而這些日子失去道友的焦灼憂慮,好友又豈是不知,如何能說一句無意。”
通知素還真他們一句卧佛沒死很難嗎,她都能借着黑狗兄和正道你來我往弄死未來之宰,順道遞一句消息是大問題嗎?
哪怕把人趕去查邪靈需要行事隐秘,鳳凰鳴又豈是多嘴之人,她自己把這件事瞞個幹幹淨淨,成心就是故意不想讓他們知道,而等卧佛歸來之時,早就塵埃落定于事無補。
素還真轉過這麼一遭,氣得想把初昭腦子敲開看看裡面是什麼東西。
“不,可是,嗯,這件事,就……”想了想發現這件事沒得解釋,初昭沉默半響,最後直接躺平,“你、你要真想這麼認為,我隻能尊重你的想法。”
“桌上有水,你想說就繼續說,渴了自己倒,累了就坐下。”
初昭對素還真翻舊賬這件事沒轍,所以她直接擺爛,想不到解釋就不解釋,總歸她毫無壓力。
充滿壓力的素還真被她的反應刺激地直想當場暴走,看她扭頭就走,咬牙切齒道:“你再敢走一步信不信我回頭就告訴怨姬去。”
“怨姬阻止不了我的,何必讓她再添憂慮,”初昭抱着胳膊轉頭,“而且,已經過去的事,你再提又有什麼意義,除了會讓無關之人再增添幾分負擔,毫無用處。我沒有把自己心情晾開讓别人琢磨的興緻,我做事更不是求别人理解與認可,僅僅是因為我想這麼做罷了。”
素還真一直認為在初昭好說話表面下是屢教不改的本質,她固執的像一塊石頭,石頭下面包裹着嬌弱的小花,花蕊卻是用最堅硬的金剛石鑄就,烈火朔風都不能讓它變形,美得光彩奪目,又硬得讓人發疼。
她似乎從來不會讓懦弱恐懼這種情緒在身上停留,明明血肉之軀也會失望失落和痛苦,可絕大多數的她冷靜的不似真人。
就像她此刻一字一句,眉眼疏冷,“其實說起來,我很疑惑,素還真你不該是對這些事習以為常嗎?死亡犧牲,欺瞞利用,你所堅持的路上,一步步都是以同道鮮血鑄就,為什麼此時此刻,還要如此悲恸于我的所做所為?在你所曾經曆的過去,我的行動算不得什麼。”
“不,初昭,這是不對的。”被她的冷靜逼得啞口無言的素還真終于找到開口的機會,卻是一場提起都讓他無法輕松的話題。
“武林靖平的路上多難多劫,生死無常加身,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因為犧牲太過常見而視為理所當然,不要因善意有幸獲得而将之随意揮霍,每一個生命,每一分好意,都值得被銘記和珍惜。”
“我希望蒼生安好,天下大同,可好友亦是蒼生的一份子,也是素某祈願安康的對象。”
“……”
他的神情太過認真,認真到無法無視這一片赤裸裸的真心,初昭表情一愣,轉而挑眉,似笑非笑反問,“……素還真你以為我是三言兩語就能被忽悠的?”
素還真眼神無辜,“有嗎?素還真隻是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而已。”
真心關切着你,正如他眼中對天下蒼生的守護。
面對這樣的信念,足以讓任何人止步無言。
“既然好友無話可說,那素某也放肆一句,”眼見初昭無言,素還真卻是緊追不舍,“吾可以不問過去之事,可好友實話告訴我一句,天不孤所說的續命是怎麼回事,藥如來所說的自盡又是怎麼回事,是死是活,我到底怎樣、才能救你?”
我要如何,才能救衆人一般,救你脫離苦海?
面對這樣的素還真,初昭心潮起伏中難掩澀意,怎麼會不懂那樣來自羅喉鳳凰鳴素還真的好意,怎麼會對之無動于衷無所動搖呢,隻不過是明白,有時候連伸手都是一種錯誤,“這事……說來話長。”
“你可以慢慢說,我的時間足夠。說累了桌上還有水。”
……這話怎麼聽着這麼耳熟?
初昭無法逃避,索性直接在桌前落座,素還真與她對面,後者目光不離開她身上,顯然打定主意要論個究竟。
“天不孤說死神之力為我續命,其實也無錯。”她想了想還是從邪天禦武開始,一切的開始和源頭,命懸一線的伏殺,置之死地的絕境,最後以入魔為代價換來的,又以徹底褪去魔氣所償還的,她親自為自己選定的道路,以及,本該是終點的決戰。
“邪天禦武的事,你早就清楚,”素還真木着臉,“所以當日決戰中闖入戰場帶走太學主,不是為了奪取死神之力?”
“我對死神并沒有什麼好感。”說到這裡,她也自暴自棄起來,“奪取死神之力這個想法,究竟是誰告訴你的?”
關鍵是你居然真信了,初昭倒不是覺得奪取别人的力量多麼不堪,隻是如果對象是死神,她甯死也不想跟他有半分關系。
“天不孤,”素還真賣人賣得幹脆,“我也想過不是你的性格,可我甯願相信,有那麼一刻,你是想要活下去。”
因為想活下去,哪怕是死神之力你也可以去攫取,不擇手段的活下去,永遠的活下去。
知道是不可能,卻還要想給自己一點希望。
“可如果不是你主動,你身上死神之力從何而來?我當時找到你的時候,死神的氣息完全消失,隻有你躺在原地,旁邊落着末日神話和你的武器。”
六铢衣感應死神已死,功德圓滿後乘荒神羽化登仙而去,素還真循着他最後指點找到初昭時,眼見隻有傷勢沉重、昏迷不醒的她和、已經被她挫骨揚灰的太學主。
之後他把人帶回鹿苑治療,告知死神之力的事宜,匆匆趕去處理其他事務,去見天不孤詢問,此刻才抽出空來與初昭交流。
“這件事,”初昭面上露出格外複雜的情緒,素還真靜待着她的回答,等她雙手捂着臉,回憶中是他死前殷殷之語,“我隻能說,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難道是太學主良心發現主動幫你?”素還真見她如此,也不欲強逼她繼續說,随口一句準備略過這個不太重要的話題。
初昭張開手指,深橘色的眼瞳一眨不眨望着素還真。
素還真的微笑一時僵住。
“……”
“……”
“所以,”看到這個反應,素還真有些控制不住表情,“真是他。”
初昭心情沉痛地點點頭。
“……”
素還真有點看不懂現在的反派了。
要麼就是初昭這個卧底做得太好,好到太學主真的在乎她,在意到哪怕對方要殺她,也不舍得拉她同歸于盡,要麼就是太學主真是良知未泯,死前對自己所作所為愧疚,而故意放過初昭。
關鍵是,不共戴天的殺身之仇,若是還能在生死之刻如此坦然大度相對……你早幹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