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蒼陵沒把你殺了?”初昭意外道:“她可不像是寬容大度之輩。”
就她那般對羅喉的執念,如果醉飲黃龍真的跟羅喉死亡有關,那她又怎麼能心平氣和跟他合作,從另一個角度看,她能不惜與仇敵合作也要解決邪天禦武,心中的決意又是何等可怖。
“殺過,但是沒成功。”醉飲黃龍誠實道:“你若是想起,我的答案不變,醉飲黃龍無懼任何仇怨,唯有兄弟不可退讓。”
倘若羅喉來尋仇,醉飲黃龍不過是提刀應戰,隻是刀龍諸人是他的底線。尚風悅在這裡恐怕又要笑他把自己軟肋道出,隻是他與雲曦月君子之交,卻也相信她不會做出威脅之事。
初昭對此無言,靜立片刻後甩袖離開,醉飲黃龍的态度仍有值得挖掘之處,可目前所知,對她也算是足夠。
刀龍,羅喉,雲間煙火,初昭籌算着後續行動,估算着素還真那邊還能拖段時間,腳步移轉去了學海無涯。
被太學主禍害過的學海無涯失去了往日清聖,因着主人的亡逝,此處更多了幾分寥落。
初昭在太學主後期常待的書房中尋到了佛頂冥塔,死神之力破開屏障,她拿起佛頂冥塔,視線又被冥塔壓住的幾張紙墨吸引住視線。
“……是年夏日,有魔神降臨西海之濱,号邪天禦武……屍橫遍野,生民逃亡……羅喉聚衆而起,力阻邪禍……”
沉默在她身邊蔓延,初昭瞥見熟悉字眼的時候就意識到這份資料對應的曆史,換做往日她自然是避之不及,可是這一次,她盯着那薄薄紙張,内心竟産生猶豫。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心魔的警告又一次浮現,初昭明白隻要自己伸出手,就等于心甘情願投降認輸,即便已經承認羅喉的重要,可對于“雲曦月”,那仍然不同。
當你尋回那些記憶,為那些記憶所構成的,究竟是初昭還是雲曦月?就像擁有死神記憶的太學主迷茫于自我,初昭的堅持不過是來源于空白,可當空白被填充,愛她所愛恨她所恨之時,你又如何繼續堅持,屬于自己的痕迹?
在醉飲黃龍眼中,在楓岫主人眼中,在火狐夜麟眼中,在羅喉眼中,你究竟是誰呢?
那些偏愛與關懷,那些縱容與在意,隻因為她是“雲曦月”,而不是“初昭”啊!
“我在貪戀那些溫暖,而代價就是消失。”
“這樣繼續下去,初昭是會變成雲曦月的。”
從來穩重的雙手,在拿起幾張輕飄飄紙張時居然在顫抖,她的聲音不像平常那樣擲地有聲,反而小心翼翼,藏着說不出恐懼。
可她确實還是帶走了那份資料。
在承認自己對羅喉無可奈何時,她就已經一敗塗地。
你說的對,我的确不該回頭,因為回頭,真的就會走不下去。
素還真再次見到初昭就敏感察覺到她的狀态非常糟糕。
這份糟糕并不是因為她剛才動手,佛業雙身進犯鹿苑,歸來的初昭剛好撞上,拔刀相助自不必說,後續雖然免不得被道隐念叨幾句,可到底是義舉,鳳凰鳴關心幾句,讓藥如來确定沒二次傷害便放下心來。
初昭的糟糕來源于她的精神狀況,緊繃的弦容不得再進一步的壓力,頂着心魔和邪念的侵染,初昭的精神已經好到讓素還真側目,不然換做旁人,當場起肖都不意外。
“我沒事。”初昭還是老一句,“我不會在此刻崩潰。”
“可我沒法安心啊,好友。”素還真歎息道:“怎得走了一趟,情況不見好轉。”
“已經好多啦,”初昭故作輕快,“佛皇這裡你給他說好了嗎,我可不想一見面就被他當場鎮壓。”
“哪怕劣者面子不夠,看在佛頂冥塔面上,佛皇也會高擡貴手,何況那位大德高僧,又豈會不辨是非。”
初昭去學海無涯帶回佛頂冥塔就是為了歸還給鹿苑。某種程度講,點風缺故意放在她熟悉的地方,未嘗不是刻意給初昭與鹿苑緩和關系的機會。
不過哪怕有素還真提前說明,玉織翔見到初昭之時仍然怔愣片刻,才在她平靜目光下道一句失禮。
不怪玉織翔大驚小怪,主要是,他實在很難将眼前這位光華清湛的女子與雲曦月相聯系,哪怕他們有着同樣的相貌。
氣質的不同總是格外突出,特别是對玉織翔這樣的資深佛門人士來說。佛魔一念分别,有些人看似光明無垢,實則魔念纏身難贖,有些人氣息駁雜混亂,目光尤是溫沉可親。
當年所見的雲曦月,會讓玉織翔毫不懷疑有一日她會墜入魔道,此刻這個洗去前塵的女子,則如昙華置身苦海,業障浮沉,魔考加身,不過是渡她入彼岸的舟楫。
“道友與我佛有緣,可願伽藍常伴,青燈與鄰,極樂淨土得一番自在。”
在片刻打量後,玉織翔突然開口道。
随行的素還真眼皮一跳,急忙看向初昭,後者倒是沒翻臉,反而認真思索片刻,“這樣的話實在耳熟,一頁書前輩亦有過類似的說法。”
“哦,”玉織翔耳聞友人,神色放緩,“不知梵天有何高見。”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初昭面不改色言道。素還真悄悄豎耳聽着,聞言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不愧是一頁書如此彪悍,還是初昭你居然這麼理直氣壯說出來。
你對自己作惡造業這件事的接受程度是不是太高了啊!
玉織翔對此反而接受良好,畢竟他也算是了解一些雲曦月的過往,因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評價,隻能讓他感慨梵天眼神果然銳利,“那不知道友答案為何?”
“紅塵不甯,苦海何渡。初昭成不了佛,亦不願成佛。”從見到佛皇開始,初昭的态度就相當不錯,此刻卻也是耐心回答,“吾修不得佛皇清淨自在,人世沉淪同樣别是一番滋味。”
玉織翔低頭念了一聲佛号。
安利失敗的玉織翔并沒有生氣,同樣态度很好跟她商量起來正事,如何解決心魔的正事。
佛門克魔自然是對口,但初昭心魔自成一體,偏又未占據肉身,反而縮在識海深處,這就給把她揪出來增添了麻煩,加之對方格外狡詐,一時讓玉織翔也格外苦惱,便提出想要進入初昭識海與心魔對峙。
初昭直覺這個場面有些熟悉,但考慮對方好歹是佛門高僧,不至于被心魔搞下的幻境難住。
于是清淨自在的佛皇玉織翔,進入識海第一時間,就被自己和某位女性邪靈不可言說的過往糊臉。
溫香軟玉在懷,坦誠相見在前,陡然置身于紅羅軟帳,馨香淫語輕吹耳畔,擡眼是緊跟而來的震驚目光。
驟然社死的玉織翔:“……”
慢一步跟上卻撞上佛皇與女戎纏綿的初昭:“……”
“哇哦,你們真會玩。”
探頭觀察情況的心魔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