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橘黃燭光無力充盈整間屋子,大半房間仍然被漆暗籠罩,隐約可見坐在桌邊的人影輪廓。
那身影即使坐着也顯得異常高大。
他低眉垂目,纏着念珠的雙手在胸前合十,全身都處在暗影中,隻被身側的燭光勾勒出一圈金邊。
端坐的姿态使人聯想到寺廟拜殿裡的佛像。
你一邊整理淩亂的頭發,一邊推開門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景。
秋夜的涼風從門外湧到屋内,燭火被吹拂得搖曳不定,室内的光影也随之波動。
“行冥先生!”
你驚喜地呼喚道,随手阖上門,腳步輕快地走到他身邊。
随着你的靠近,一陣濕潤芬芳的草木氣息傳到悲鳴嶼行冥的鼻端。
[是去山裡玩了……阿蟬獨自在這裡很無聊吧。]
悲鳴嶼行冥如此想道,心裡不免感到些許愧疚。
他側過身面向你,伸出寬厚的手掌撫摸你的腦袋,将你頭發上挂着的枝葉捋下來。
接着又輕輕觸碰你的臉頰和四肢,像是在确認你的狀态。
“抱歉,我這次任務離得太遠,回來晚了……阿蟬,現在離天亮大概還有多久?”
悲鳴嶼行冥一邊拍落你衣服上粘着的碎屑渣滓,一邊問道。
雖然能拍掉一些塵土草葉,但像是竊衣和鬼針草這種黏性很大的植物,沒辦法靠拍打清理幹淨。
最好還是及時換下來清洗。
家裡沒有鐘表,你一般都是根據天色來推斷,聞言便走到窗邊,推開紙窗探頭去找天上的月亮。
夜空澄澈無雲,一輪明亮的弦月正挂在西邊的天幕上。
“唔……現在應該是卯時正刻,這個時節天亮得要遲一些,我猜還得過一個時辰才能亮。”
你摸着下巴凝望月亮,根據它的方位熟練地判斷道。
一邊說,一邊還想着有機會去都市裡買個布谷鐘,就是到點會彈出木鳥報時的那種,這樣能幫助行冥先生更好地判斷時間。
不知道貴不貴……
直到這時,你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存折密碼,現在可以說是身無分文,摸下巴的動作頓時一僵。
聽到你的回答後,悲鳴嶼行冥站起身,安排道:“時間還夠,先去瀑布那邊清洗一下再休息吧。”
你低頭看了看髒兮兮的自己,不太好意思地“嗯”了一聲,很自覺地回卧室拿換洗的衣服。
等你挎着盛放衣物和洗漱用品的木盆出門時,悲鳴嶼行冥已經挑着木桶等在院子裡,看樣子是準備順道去打水。
行冥先生選擇住址時大概有考慮水源問題,屋子離瀑布不算遠,來回也就一個時辰左右。
因為經常會去瀑布那邊,茂盛的雜草叢已經被踏出一條蜿蜒小路,便于行走。
你抱着木盆,亦步亦趨地跟在悲鳴嶼行冥身後,看着他高大健壯的背影,莫名感到一種反差。
這段時間,你能記起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也就更加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
總覺得這種愛照顧人,心靈手巧,經常流淚的特質,和行冥先生具有威懾力的外表不太相符啊。
想到這裡,你快步走到他身邊,仰起頭問他:“行冥先生,在加入鬼殺隊前,您是做什麼的呢?”
悲鳴嶼行冥聞言腳步一頓,他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眉頭緊皺,淚腺脆弱的雙眼又開始流淚。
你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頓時感到不妙,沒等他回答,補救似的說道:“我隻是随便問問,要是為難的話不用告訴我的!”
正當你想轉移話題的時候,悲鳴嶼行冥卻忽然開口。
“沒關系,這不是什麼需要隐瞞的事。”
他聲音低沉,語調平穩地說着。
“在家人相繼離世後,我隐居山中,成為僧侶,收養了一群無依無靠的孩子。”
“某一天,有鬼闖入寺廟,将孩子們全部殺害……不,有兩個活了下來。”
“因為天亮後鬼就化作灰燼消失,我被當成兇手锒铛入獄,是主公大人将我保釋出來,我非常感激和尊敬他。”
悲鳴嶼行冥慢慢走着,他講得很籠統,看起來也比較平靜,但這些分明是很不幸的事。
難怪他擅長照顧人,因為收留過很多孩子啊……要是沒有鬼就好了,他就能延續原本的生活,不必經曆痛苦和磨難。
你沉默地傾聽着,心情十分沉重。
鬼殺隊的劍士們,大部分都是被惡鬼破壞了幸福,受仇恨驅使從而加入鬼殺隊。
你也容忍不了那些壞事做盡的惡鬼,尤其是那個總是笑眯眯,泯滅人性的上弦,簡直是回想起來都牙癢癢的程度。
——可你現在也是他們的同類。
糟糕,心情更沉重了……這個身份令人憎惡,你想變回人類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瀑布的轟鳴聲從前方傳來,你們終于來到水潭附近。
白練如猛虎般咆哮而下,水花四濺,岸上的嶙峋岩石和花草都被飛沫濡濕,一股冰冷的水氣撲面而來。
等悲鳴嶼行冥打好水後,你才脫掉髒衣服跳進水裡,夜裡的潭水更加冰冷刺骨,但你并不會因此感到不适,頂多就是更困了。
清淩淩的幽暗水面倒映着天上細碎的星子,你展開雙臂向前撥水,在身後留下徐徐蕩開的漣漪。
月光柔柔地灑落下來,你銀色的長□□浮于水面,在水與月光的浸潤下,顯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從上向下看,潭水就像是深邃的星河,正被你慢慢剪開。
你暢快自在地在水中遊曳,忽然想到剛開始學遊泳的往事。
那是還在狹霧山的時候,鱗泷老師用他那套遊泳速成法訓練你。
所謂的速成法,就是在簡單說明技巧後,把你的頭按進水裡練習換氣和閉氣。
在你熟悉呼吸規律後,就直接把你踹到深不見底的河裡。
“在生死之間去感悟水之呼吸吧。”
當時他冷酷地說着。
你現在都還能清楚地記起落水時的感受——
随着“噗通”的入水聲,水浪猛烈地沖擊身體,岸上的聲音和色彩全都銷聲匿迹,隻剩下四周的水擠壓耳朵時的咕噜咕噜聲。
猝不及防的你受到驚吓,忘了閉氣,水從鼻腔湧入,窒息的痛苦讓你以為要死在水裡。
死亡的威脅驅使你拼命劃動上浮,終于将頭露出水面,貪婪呼吸。
然後嗆咳不止,淚眼朦胧的你就勉強能浮起來了。
速成法确實很速成,就是有點費命。
你滿是唏噓地結束回憶,爬到瀑布下的岩石上,開始享受對别人而言是鞭笞,對你來說是按摩的水流沖擊。
激流在你的頭頂和肩背迸裂開來,形成漂亮的水花,在一片震耳欲聾的轟響中,你聽見了水擊打在你肌體上的,富有彈性的聲響。
不一會兒,你又敏銳地聽到模糊的誦經聲,是守在岸邊的行冥先生在念經。
自己耽擱太久,讓他感到無聊了嗎?
快天亮了,确實不能磨磨蹭蹭,之後總有機會再來。
這樣想着,你遊到岸邊,擰幹頭發後束成馬尾,穿上襦絆,動作伶俐地将髒衣清洗幹淨裝盆裡。
“行冥先生,我收拾好啦,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