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腦中一遍遍浮現起言許的模樣來,她哽咽着風雪,喉頭難受得很。
言許所處的境遇比他在信中所寫還要更糟些。他被廷尉府的獄卒擒走、被關在府裡的牢獄中,方才那些大娘說少帝即位短時間内是不會行刑的,但誰也摸不透那位少帝的脾性,沒準還會提前行刑。
謀逆不軌、離經叛道。這樣的罪名是在許朝律法中寫得明明白白:若有謀反者處以極刑死無全屍。
而她的夫君已經被定罪了。
徐宜感到一陣心慌不安。握住馬繩的手攥得更緊了些,她皺着眉左顧右盼地,很急切地想要做些什麼,但卻又做不了什麼,因此顯得格外焦躁。
她就這樣走到了廷尉府門口。
廷尉府的大門緊閉着,獄卒腰間配着長刀,像竹竿似的站在兩邊。他們昂首挺立地直視前方,一臉正氣神情肅穆。
而大門下面的台階上,正跪着一群人,烏泱泱黑漆漆的亂成了一鍋粥。
其中怨聲、哀聲載道,連成一片在偌大的風雪中竟是微不足道。
“求求官爺大發慈悲罷!讓我見見我兒,他才十六歲,命不該絕哪……”
“山之他絕對不會謀逆造反,他性子那麼糯怎會……謀反!這天大的罪名降在我們的身上,實在是冤枉——”
有位婦人穿着白色的喪服,披麻戴孝的哭喪着臉,大吼道:“我兒平白無故死在太學中,這事我要讨回一個公道。”
“是啊是啊,争一個公道!”衆人紛紛應和着。在迅猛的北風之下,個個都被凍紅了臉,卻始終跪在地上哀求。
獄卒們本是不關心的。隻“砰”的一聲大門被推開,身着藍衣官服的廷尉大人走了出來,他附耳向獄卒說了幾句,獄卒們就提着刀劍朝跪在地上的人們走來。
“你以為我怕你們!”為首的那人幾乎是目眦盡裂,他的頭發散亂,吼道:“你們這樣的官員胡亂定罪,全都該死!”
獄卒一刀劈向他的頸,那人霎時就沒了聲息,這幾乎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衆人反應過來都面露惶恐,接着便垂下頭不敢再說一句話。
徐宜停馬在道路一旁,心有餘悸地别開眼睛。
這是她第二次看到殺人的場面,長刀沒過人的脖頸,鮮血再迸濺開來。
跪着的人也隻是驚懼卻沒有逃散,看來他們都知曉獄卒會殺人,但跪在地上求饒是他們唯一的機會和選擇。
這幾日廷尉府也常常見血。過路的行人也見怪不怪地搖搖頭,連正眼都不看。廷尉府并未像客棧内兩位大娘所說的那般平和,他們從不避諱少帝即位不可見血。
廷尉府本是查案伸冤的地方,現在卻變成了行刑場。
血流如注,長梯上流滿了血。獄卒們一腳踹在那人的屍體身上,再用棍棒打在衆人身上,像驅趕牲畜般驅趕他們。
徐宜不再去看。謀逆這樣的罪名相當嚴重,獄卒們對他們尚且如此,那對被扣上謀逆罪名的太學生們隻會更加殘忍。
短刀抵着腰身有些疼,她垂眸看向這把短刀。它的刀柄泛舊了,卻刻着精細的花紋,顯出一種古味來。
這是祖父親手打制給她的刀。
“铮”的一聲,短刀被拔出來。指尖摩挲在刀刃上,泛出粼粼的白光,但她卻想起方才殺人迸濺出來的鮮血,血色逐漸在眼底蔓延開。
祖父生前是位屠夫,也是獵戶。一輩子捕獵殺生,山中寺廟裡的和尚們見了他就跑。孩子們見了他也跑,祖父那時無奈地笑說,“我隻是殺殺牲畜,又不會殺人。怎麼個個見了我就跑呢!搞得我像是什麼洪水猛獸……”
“我不是饕餮,又不會吃小孩。”記憶中的祖父粗眉長臉,說起話來胡渣子上下翹起,表情還有些委屈,“也就是我們阿宜了,孝順又勇敢,從來不會避着祖父。那年祖父打獵,不幸被大雪困在山中,還是你一個女娃娃來找我……”
“哎,不說了、不說了。”見她一直盯着自己腰間配着的短刀,老人便疑惑地皺起眉目,彎下身來捧起她的臉問,“你喜歡這把刀嗎?”
她那時不喜歡刀,隻覺得随身帶把刀能夠吓退那些沒事找事的人,就像他祖父一樣,和尚和小孩兒見了他都繞着道兒走。祖父卻誤以為她是真心喜歡刀,專門為她打了一把。說是以後若是練好了刀,走遍天下都不怕,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人擋殺人,也不會餓肚子。最關鍵的是還能繼承他的衣缽。
不曾想,他去世後,父親摔了他的衣缽,砸了他的鋪子。徐宜也沒能繼承到。
手中的短刀不過一寸長,多年未曾出鞘還是銳利無比,并未像刀鞘那般泛舊,在漆黑的天氣中就像是将開未開的昙花。
馬兒長鳴一聲。連續走了五日的路程,它許是累了,棕色眼睛疲憊得很。陣陣馬蹄聲亂糟糟地砸在地上。
再就是下雨了。
徐宜躲在廷尉府背後的一個茶水鋪子的屋檐下。鋪子不知怎的并未開門,偶有幾個行人走過,這條街上還是冷清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