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山常常下雨,今個兒又恰逢倒春寒,更是冷得刺骨。徐宜支起窗戶,雙手托着下巴向外看檐前的雨。
她看得入神,絲毫不覺得冷。
言不許坐在條案後,正一錯不錯地看着她。宜晴宜雨,窗外不論是個什麼天氣,這個姑娘都會特别喜歡。
“你看我做什麼。”許是他看得出神了,徐宜走到身邊了,他都還未曾察覺。
于是他掩飾性地垂頭,作出拿筆寫字的動作,道:“沒看你,我在看窗外的雨。”
徐宜看到他的耳朵紅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道:“夫君是喜歡雨天還是晴天?”
言不許溫言說:“晴雨皆宜。”
“我喜歡這個答案。”徐宜念了兩遍,眼眸亮晶晶地說,“晴雨皆宜,夫君還真是才學過人。”
言不許笑了下。
在成婚之前,很多人都曾說徐宜是個粗鄙的怪人,大字不識得一個。
媒婆說媒之時也曾對他說:“言三,你别怪我說話不好聽。那徐家也是窮困潦倒,至于徐宜,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女兒,整日裡打獵磨刀的,根本沒有半分女兒家端莊賢淑的樣子。你若當真娶了,就要承擔起往後的一切麻煩哪!”
“女子也未曾不能做那些事情,”言不許說。“依我之見,她的弓箭之術極為厲害,鄉裡少有人能趕得上。”
媒婆格外唏噓地上下打量着他,想着這人莫不是瘋了,眉眼之間竟然透出一股子驕傲來。
她幸災樂禍了幾句:“大娘聽說你隻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讀書人?你娶了那姑娘,怕是有你受的了!”
言不許笑笑打趣了句,“稍有不慎她便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
她明明是一副女子身,卻喜歡做那些舞刀弄槍、進山捕獵的粗野之事。
鄉裡人談論起她九歲被棄養一事,都認為是她不守女誡、不守規矩,所以活該被抛棄。
不久他們又對他這個“上門女婿”來了興趣。趕集之時,就有個自稱為許大嬸的婦人擒住他的衣袖,對他說:“你就是徐宜的夫君罷?”
言不許愕然點頭之後。她就噼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關于徐宜的過去,但真假存疑,“徐宜那姑娘啊,忒冷漠無情了。九歲被生父棄養流落到槐裡之後,被她好心的姨父姨母給收養。結果你猜怎的,她居然恩将仇報,自己一個人築房生活了!”
許大嬸還要繼續說,言不許卻打斷了問:“她一個人生活,定會遇到很多難處罷。”
“自然,”許大嬸随口就接道,“鄉裡都知道她一個人搬出來住了。夜裡還有男人去她所在的住處呢……”
她沒有注意到年輕公子的眼神越來越沉,仍是繼續說:“據說每次徐宜都将那些男人打了個鼻青臉腫、落花流水,回去之後家人都認不出他們來。隻是啊,這都怪她自己,在姨父姨母家住得好好的,為何偏偏要搬出來?不好好在家讀女誡、做刺繡,為何要去……”
可為何男子做那些事就是英勇就是顧家賺錢,女子便是不守規矩?
有一門正經的營生賺錢糊口,不靠其他任何人,徐宜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言不許有些生氣,“大嬸不必再說了。不論你這麼說,在下也隻會覺得娶到她是我畢生的福氣。”
雨越下越大。窗外的天也越來越黑,樹影在紙窗戶上婆娑起舞,世間突然沉靜下來,仿佛在釀一罐醇厚的美酒。
徐宜還站在他的面前。眼眸烏黑清潤,黑白分明,裡面透出一股子探尋的意味來,同那天的相重合。
“徐宜,”言不許放下筆杆,看向她,不經意地問起。“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宜’這個字取得特别好。”
徐宜靜默了會,臉上才重又生出雀躍,她回應道:“是祖父給我取的。他原本不識字,是專門買了本《詩經》,仔細研究之後才找到了‘宜’這個字。”
“祖父有心了。”他應一聲好。
徐宜瞧見他要拿起筆寫字了,便趕忙問:“那你呢,你為什麼叫‘不許’?”
言不許輕笑道,“你得先問我喜歡哪個時節。”
“你喜歡什麼哪個時節?”
“春天。”不經思考,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說出了這個答案。
徐宜“哇”了一聲,向窗外看去,“現在正是春天。隻是遇到了倒春寒,冷得很。既然你喜歡春天,那讓我猜猜你名字的由來罷。”她狡黠的眼睛彎起,繼而道,“‘不許’便是不許冬天的到來,一年四季如春。想不到你人這麼溫溫和和的,居然給自己取了個這樣霸道的字。”
言不許也跟着笑了,“不是我取的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名和字也都歸父母取。”他見徐宜一臉不解,便解釋道:“在女子及笄、男子弱冠之後,父母便會為其取字,字須得與名有某種關聯。”
“我記得你就有個字,叫‘有言’,對麼?”他擡目,溫言問她。
徐宜卻避開他的問題,疑惑蹙眉問道:“取字難道不是由自己取嗎?”
言不許輕搖頭,随後說道:“‘不許’并不是這個意思,你猜錯了。”
沙沙的雨聲打在門檐前,好似踩雪、踩沙一般。
徐宜怔了會,試探性地說:“那……不許人欺負你?”
言不許失笑,鋪開宣紙後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