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嘩啦啦地注入紅色馬克杯中，頓時熱氣氤氲。寂靜寒夜，水聲格外突出，悅耳卻孤獨，白霧陣陣，妖娆朦胧，融進絲絲憂傷的空氣裡。

熱水沒過水杯三分之二時，喻言松掉白色保溫瓶的按鈕，水流戛然而止。

“喻言，你在聽我說話嗎？”電話那頭的江禹行問。

喻言嗯了一聲。

“等我回來後，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不能現在說嗎？”

電話兩端的聲音突然中斷，隻能在話筒裡捕捉到輕微的呼吸聲。

一陣沉默後，江禹行重新開口：“我想當面跟你說。”

喻言心頭一緊，連着眉間也緊出幾道紋路。

有什麼事非得要當面說？

此刻，她不想多猜，也不想多問。她了解江禹行，他不想說，她追問也沒用。

“你明天還要趕飛機，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江禹行蹙眉，電話是他打給喻言的，深夜十一點半，是他打擾了她休息。

“好，你也早點睡。”

江禹行明天一早要飛到鵬城去辦理離職手續，他還要籠絡一些AI技術人才，将他們一同帶回江城，再一同深耕AI+教育領域。于公，他是受周奇父子的委托，于私，他也需要組織一個可信可靠的團隊。

隻是，離開得很倉促，打亂了他的另一個重大計劃。他不得不将那件大事延後。

*

喻言心不在焉，端起水杯喝水，水溫太高，燙嘴，她急忙将嘴裡的熱水吐了出來，伸出舌頭哈着氣，像一隻炎炎夏日裡因酷暑難耐而吐舌頭的馬爾濟斯犬。

她趕緊從冰箱裡取了一瓶酸奶，開蓋後便往嘴裡灌酸甜冰涼的液體。

一熱一冷刺激下，嘴巴有些麻木，但透着藍莓味的奶香和甜蜜令人暫時忘卻煩惱。

喻言盯着桌上冒着白氣的水杯發呆。

她突然有種感受，她和江禹行的關系宛如這杯中水。

在她十八歲前，他們的關系像一杯取自山間的天然泉水，交情亦淡如水。十八歲後，山泉水被加了溫，成了一杯溫水。

有過幾回，水溫過高，高到燙人的地步。

*

喻言和江禹行是兒時玩伴，她住在一個名叫安隆的風景秀麗小鎮，而他卻生活在繁華熱鬧的大都市，他們大多交集是在年少時的寒暑假裡。

喻言從出生那天起，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家鄉那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大山，但她卻很少親近大山，擁抱大山。

從小她就見湛藍的天空、繁星閃爍的夜空、巍峨的高山、生機勃勃的綠樹紅花，就像從小吃的白米飯那樣司空見慣，兒時的她對腳下的那片土地談不上特别之情。

但是，在這片淳樸的土地上卻有一段關于江禹行的特别記憶。

可江禹行不一樣，身處大城市的他，眼花缭亂的世界讓人應接不暇，良好的家世不允許他成為一個不學無術的庸才，他有學不完的東西，并不能時刻親近大自然。再加上他的家庭關系比較複雜，他的青春叛逆期來得早也持續得長，江城的那個家對于他來說更像一個囚籠。

所以，他特别喜歡寒暑假，因為他可以到外婆家放空自己，不用做一個被學業和家事壓得喘不過氣、還要時刻壓制自己的叛逆，僞裝成大人們眼中的别人家的優秀孩子。

喻言家和江禹行外婆家是鄰居，因為這層關系，他們倆從小認識，兒時也會一起玩耍。

對于江禹行來說，外婆家門外的那片山是他釋放天性、任性撒野的好地方。

大城市裡來的江禹行見多識廣，零花錢多，人也舍得，小鎮孩子樂意圍着他轉，他很快成為了孩子王。

曾經，他帶着一群孩子去山裡撒野，也就是在那時候，喻言才真正擁抱了近在咫尺的大山。

他們一起去山裡打過山泉水，爬過密林裡的大樹小樹，摘過滿樹葉子被蟲蛀得像毛毛蟲的野櫻桃，口渴時偷過瓜農的西瓜，翻過座座大大小小的山，也去過陰森狹小的山洞探險。

江禹行有時是個小惡魔，喻言怕蛇他還老拿蛇吓唬他。有一次他竟然推她，她險些成為了毒蛇的盤中餐，她恨得牙癢癢。

那時候，他們的關系像一壺從山裡打來的山泉水，清冽可口回甘。

後來，江禹行因為學業忙，再加上他父母關系惡化，他便鮮少去外婆家，他和喻言好多年未見過面。

再後來，喻言考上了江城大學，和江禹行成了大學校友，因為兒時情意，他會很照顧她，讓她一度拔高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同時對他也生出了一些非分之想。

可他有一個很耀眼的女朋友，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小心思，偷偷地喜歡他。

18歲以後，她與江禹行的關系像是一壺架在火爐上的山泉水，但因為火勢不足，水溫升得很慢，曾經也有幾回，溫度升高到燙人的地步。

*

喻言第一次被燙是在她19歲時。

江禹行和賀筱分分合合多次，那一次他們分手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長。喻言觀察了好幾個月，斷定那兩人不會再複合，于是暗戳戳地花了三天三夜寫了一封表白信，用微信的方式發給了江禹行。

等了好幾天都沒有回音，喻言再也坐不住，跑去江禹行寝室樓下堵他，見他眼神閃躲，她有些難過，大概猜出了他為何尴尬。

即使做不成戀人，喻言也不想失去江禹行這個朋友，不想他們十幾年的情分消散，于是她撒了一個謊。

她說她跟朋友打了一場賭，赢家可以任選輸家的一個好友發信息，她輸了，朋友趁他不在給他發了一段話。她一發現後便跑來跟他解釋。

江禹行當着他的面點開微信對話框，卻不見喻言發來的表白。

喻言懵了，驚訝、失落、不知所措，刹那間向她襲來。

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之時，江禹行一把搶過她的手機看她微信，他高舉着她的手機激怒她，她奮盡全力撐着他的肩膀向上一躍，從他手裡搶回自己的手機後，氣沖沖地走了。

那時，喻言對微信的很多功能不熟悉，還以為是微信出了問題，自己的表白信沒發出去，無意中才得知江禹行故意删掉那段話。

喻言猜測，江禹行可能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發生質變的感情，于是選擇假裝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