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潮沒轉身,又上手摸過她眼下,激起一小串冷顫,陳淨儀喊:“幹嘛?”
“喏。”
唐潮伸出手,一根睫毛落在掌心。
隻一眼,陳淨儀就慶幸還好不是自己原裝身體,不然掉下來這麼長一根睫毛,她保準得氣的跺腳。
“許個願吧。”唐潮說。
“啊?”
“掉一根睫毛,許一個願望,你沒這種習慣嗎?”
陳淨儀想了想,開口道:“還真沒,可能這是因為我不是小時候過生日許一百個願望的唐嘟嘟吧。”
“賀小滿沒告訴你那是因為班上每個小女孩都給我送蛋糕,所以我每個蠟燭都要許願嗎?”
唐潮又撕開包裝紙,葡萄味溢在空氣中。
陳淨儀:……
夏日将盡,一輪太陽依然如同金燦燦的煎餅般,盡職盡責的挂在天邊。像是食堂煎餅的義務推廣代言人,剛邁出門外的雙腳,剛擡起看天空的雙眼,沒由來就生出對餅類産品的一串饞蟲。
當然,這種渴望也可能要歸功于身邊有一位人形餅王在做分子擴散運動。
“你生活挺滋潤的啊大唐。”她翹起嘴角,手中筆不停。
“一般滋潤一般滋潤。”他謙虛低低頭,看一眼陳淨儀耕耘的卷子問道:“你作業寫完了?”
輕描淡寫一句話,像是在嘲笑她花在競賽初選拔壓軸題上徒勞無功的二十分鐘,向量法代數法都用遍了,但殊途同歸,演草紙上的恒等式實在是面目可憎。
“我要是和金澤或者朱浩換了身體,就用不着勤勞的每天代人寫卷——。”
陳淨儀咬牙。
“咕咕……”
嘴上的話還沒說完,她腹中倒是藏着一位麥霸,寂靜晚自習充當黑色底闆,饑餓感一聲一聲具象化出來,如雪地貓崽腳印般明顯。
“真不吃?”
和一米八八與肌肉線條極其具有反差感的是,唐潮活像個沖業績的葡萄味棒棒糖專賣員,從少年夠出色的外貌向前青春期推斷,八歲的他可真應該主演一版《嘟嘟和棒棒糖工廠》。
陳淨儀有意将口水吞咽的動作從唐潮眼中剪輯掉,可惜操作失誤,哪怕是她堅決的搖頭都沒能阻止唐潮在明亮的燈光下,相當有耐心的為淡紫色晶體狀糖塊褪下衣衫。
他現在有一圈骨骼明顯的手腕,手指向上拉扯塑料皮,嘩啦一聲,葡萄香甜味和他的水色眼睛一齊成了燈光定格下的油畫一副。
“保持體重這種副本的持續時間是一輩子,可不是一年半載。”唐潮開口,“你不可能七十年都把自己懸浮在饑餓狀态中。當然,如果你卯足了心勁想把身材體重變成鐵飯碗的話,當我沒說。”
“你是在委婉建議我,應該随心所欲的吃東西,然後眼睜睜看着我餓肚子減下來的脂肪故地重遊?”
這是件從青春期開始所有女性都會被帶上的鐐铐。脂肪與懶惰、愚笨和難看畫上等号,普世真理烙印在大腦皮層中,年歲增大,等号就成了食欲節制上的兩捆繩。
陳淨儀從沒和人談過她減重的完整心路曆程,她讨厭大張旗鼓地将自己的缺點展示出來,久而久之,這一團混亂的心事被迫畫地為牢,任何一點相關的提及都會使她敏感的警鈴大作。
譬如現在,陳淨儀扔了筆,語氣有點沖。
“不,你搞錯了一點。”唐潮轉過身,“這些脂肪可不是故地重遊,它們會在我身上安居樂業,繁衍後代。”
他咬了“我身上”這三個字的重音。
“仔細想想,如果一直換下去的話也沒什麼不好。我好動,攝入多少熱量都會代謝出去;你愛吃,正好滿足青壯年男子的正常需求量。”
下課鈴響,走廊裡傳來說笑嬉鬧的路過聲,諾遠裡個個卻坐的筆直,除了少數幾個接水的同學外,大部分還在教室裡桑蠶食葉聲的做題。
唐潮側過臉,他的聲音恰巧和門外一位少女的聲線很相像,一時聽不真切,笑聲是誰,釋然是誰。
“我們都可以逃離從前生活的怪圈,挺好的。”
陳淨儀張了張口,但喉口間的話沒滾出來,就被後門停駐的白本誠給截了胡。
“别讓家長太擔心了。”白本誠将手機遞給她,自己拿出餐巾紙在嘴邊蹭蹭。他晚飯一定吃了豬肉大蔥餡包子,陳淨儀想。
接通電話前,她瞄一眼備注,嚯,怕誰來誰,是“唐潮家長”。
“喂……”
陳淨儀應該挂斷,因為這并非她的家庭範圍,也因為她應該沒有一絲半毫要打探唐潮家庭生活的好奇心。
但伸手想劃向紅色電話挂斷鍵時,鬼使神差,她接通了。
通話一共持續了五十九秒,退回界面時,通話記錄顯示出白本誠今日和陳才峰在上午十一點半時,有過一次十二分鐘的交談。
陳淨儀沒多想,畢竟從小到大,老陳事業上沒點亮的人脈點非常統一,都劃在了她每個教育階段中的任課教師上。這一步成效顯著,體現在陳淨儀幼兒園時總能在放學後留在教室裡寫作業,因而能多吃一個炸雞腿。
電話内容簡潔且官方,通話者聽聲音是位穩重的中年男性,陳淨儀猜或許會是唐潮的父親。
“李叔都說什麼了?”
陳淨儀剛坐下來,就聽到唐潮咬着糖問。
李叔?不是父親?
陳淨儀說道:“呃……我不是有意接你家人電話的,隻是那邊打你手機你一直不接,所以才打來學校的。”
唐潮應她,“我猜猜,老爺子回國要來收拾我了?”
電話裡的男聲講唐先生的紐約飛機将在周五晚七點三十八分抵達仲平機場,周六晚在城郊天苑十九号獨棟開小型家庭聚會,唐先生的華盛頓飛機将在周日早十點十五分離開仲平機場。
毫無疑問,六十七歲唐駿武先生的孫子唐潮是批.鬥主角。
“我又要幫你背鍋了嗎?”陳淨儀磨牙霍霍,卻引得事主唐潮笑起來。
他不止笑,還拿來萬惡之源壓軸數學題,輕描淡寫畫兩道輔助線,在陳淨儀反應過來之前,龍飛鳳舞寥寥幾行,四個大字總結陳詞——“原題得證”。
“你幹嘛?!”
陳淨儀瞪大眼睛,大腦宕機重啟,手忙腳亂地從他手中搶救回作業題目。
可惜為時已晚,黑色筆迹不多不少,把答題框松松垮垮的撐了起來,半點能騰出的空也沒有。
“這就是你麻煩别人幫忙背鍋的态度嗎!”
她極其心痛的看着教輔資料,原地對唐潮控訴聲讨。
被告人态度上沒有悔改的迹象,表情無辜,不緊不慢的開口說話:“你再仔細看看。”
陳淨儀應該和他發火生氣的,她應該繼續自己的控訴,而不應該真低下頭,把唐潮的字迹從“解”一直看到“得證”。
“這——”
“廣義托勒密定理,三步得證。”
“你怎麼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