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這其中有誤會,固執己見認為他有苦衷,總覺得他不會那樣做。
可現在。
水儀瞳中映出一團一團火光,火光包裹着被灼燒到身體扭曲卻面無表情的人,有些面容尚未模糊她認得出來,曾跟在她身後的侍女,又或是山門内灑掃的小仙童,見她也會高興招呼一聲“神女”,即便她的神女名頭隻是挂個響亮的名号。
無人對她揶揄譏諷,即便她占神女之名卻不做神女之事。
宋林澤仿佛在懲罰她,小腿上扒着的執念仍未消失,大腦刺痛無比,她的意識卻極為清醒。
水儀此刻有些動搖。
她緩緩轉頭,視線極速掠過不遠處的蘇驚鵲二人。
蘇驚鵲說她隻是個替身,她的名字,她喜歡的顔色,她的神女之名。
她知道,但不願相信,甚至對宋林澤仍懷有希望,希望自己不是替身,希望他并非真如蘇驚鵲口中所說要害死兩域所有人。
可一個個模糊亦或清晰的面容掠過視線,膽寒過後,隻剩一片心悸。痛苦有如實質一般爬過全身。
她的師父,無生,宋林澤當真要這麼做。
多年前宋林澤與蘭凝一戰,蘭凝進入時空裂縫,宋林澤神魂破碎躲進封希海,自這之後仙域太平無事,她搶來神女之名,也從未有人要求過她要做些什麼。
水儀歎了口氣,收回落在一團團令人恐懼的火光中的視線。
她又想起自己是替身,身份也是,可蘭凝是天選神女,比她厲害不是一星半點,能知命,會煉器,有大愛,總在封希海岸邊救那些失足小仙。
她做不到這些,可也不想做個毫無用處的替身,一定有她能做的。
疼痛一陣一陣湧上大腦皮層,水儀視線又迅速落在扒着她小腿的執念。指骨在她的小腿肉中用力越陷越深,幾乎要捏碎她的小腿骨,傷口處擠出粘稠的血,順着弧度落下聚成一灘粘糊令人作嘔的暗紅色液體,模模糊糊倒映出她頭頂,宋林澤的動作。
他手中劃動的筆,他手中翻飛的硯。
此時此刻,宋林澤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當着她們的面改命,要她們看着熟悉或不熟悉的仙妖燒死在自己眼前,接着被他複活變成一具具行屍走肉。
水儀垂下眼睛,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在啃食她的執念上,猛地用力,将血淋淋的指骨拽了出來,指骨帶出來一部分血肉,随着她的動作劇烈顫動。
.
蘇驚鵲視線模糊,看不清水儀和宋林澤的動作,她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耳邊,有帶着鐵鏽味的熱氣噴薄在耳邊,燒得她頭疼。
她聽不清季輕枝在說什麼,或者說,不想聽清。
季輕枝按住蘇驚鵲顫抖的身體,重複了一遍:“鵲鵲,我送你回去。”
回去,回她的世界去。
蘇驚鵲呼吸一頓,艱難地問:“為什麼?”
“因為我要死了。”季輕枝不打算隐瞞,他的話飄過來,“你看,鵲鵲,看那些執念。”
蘇驚鵲聽着他的話,環視一圈,猛然發覺那些執念,狀态似乎并不穩定。雖說看起來都十分惡心,但圍着宋林澤的,血肉猩紅;而靠近她們二人的,都在慢慢腐敗,靠得越近,爛得越狠。最終在碰到她的裙邊之前,猛地炸開,化為血霧彌散在眼前,倒是沒有濺上她的裙子。
血霧模糊她的眼睛,視線清明後她隻見一條血霧形成的紅線灌進季輕枝胸前的傷口。
他的傷口仍在擴大。
蘇驚鵲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季輕枝繼續說:“這些執念,是宋林澤喂養的,無生越是強大,它們越是興奮,可靠近我,就偃旗息鼓。”
蘇驚鵲看着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宋林澤已經成功一半了。”
蘇驚鵲的心跌落谷底,聽他繼續說:“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拿不回法器,他改命後,兩域幾乎都要死去。這不是你該承受的。”
季輕枝搓着蘇驚鵲因為連番折騰有些毛燥的頭發,低垂着眼。他記得那一次他偶然見到的記憶,蘇驚鵲被他爹喊醒,帶着脾氣起床開門,見到他爹後喜笑顔開。即便睡姿來去折騰,又是剛起床,可頭發除了有些淩亂之外,卻是絲滑飄逸,仿若絲綢一般。
而不是現在,原本應該柔順的頭發,雜亂、毛燥,枯黃,被血糊了幾條黏在臉上,染着執念腥臭的血味,糟糕至極。
她笑也笑不出來的,靈動的眼睛也沒了靈光,取而代之的是晃蕩的水波,倒映着他毫無血色的臉和因為壓制不住而又逐漸豎立的瞳孔,因為緊張和恐懼,水波越湧越多。
皆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