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至此,蘇驚鵲不自覺地攥緊雙手,忽覺一手心有塊堅硬的東西硌手,翻開一看,竟是一枚玉佩。
正是靈雲硯!
蘇驚鵲驚了,這東西應該在季輕枝手裡才對,怎麼又被她帶回來了?
她擡眼盯着季寒霄,等着他的解釋。
“玉佩是你自己拿回來的。”
“至于輕枝,不用擔心,他沒事。”
見蘇驚鵲還是皺着眉,一臉擔憂。
季寒霄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拿過病房床頭櫃上的電視遙控器,摁下開機鍵。
挂在牆上的電視機花了幾秒過完動畫後徹底開機,下一秒,蘇驚鵲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緊緊盯着電視屏幕。
而屏幕裡,正播放着季輕枝的一舉一動。
伸手不見五指的墨色足以将人吞噬,壓得讓人喘不過氣,隻有中央閃着一絲微弱的光亮,描摹出一個纖瘦的背影,此刻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趴在地上,手心拿着一支筆,手腕不斷劃動。
光映入他眼眸,倒映着他的成果。
地上鋪着墨色的衣衫,被撕成幾塊碎片。這裡沒有紙,牆壁和地面肮髒,季輕枝不忍,便隻能把蘇驚鵲的肖像畫在衣服上。
讓她受了委屈,都是他的錯。
等救了她,他會好好道歉的。
季輕枝又一次割開被滋養完好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懸在身側的硯台上,等着血一點點将硯台淹沒。
然而将将占了一半位置,傷口就已經愈合了。
季輕枝皺眉,不厭其煩地割開同一個地方。
他嘲諷地笑。
凝凝的執念之地,就這樣困住他,好心地修複他的身體,每一處傷口,每一點皮肉,對他的怒吼卻毫無回應。
就像把他丢進神樹,不管不顧任由他被困于永夜一樣。
石門打開前,季輕枝隐隐還有些期待,想看凝凝的執念,想看他的母親對他的愧疚。
但他失望了,凝凝的執念裡根本不是他。
他期待許久的母親,隻在意她的師父。
但如今已無所謂,他有了别的期待。
她死了,他現在在救她,期待着她活過來,繼續喚他。
“哥哥”也行,“吱吱”也行,什麼都可以。
隻要是她喊他就行。
季輕枝回憶着蘇驚鵲的聲音,手臂救不自覺地顫抖,他竭力控制住,毛筆放在硯台蘸滿粘稠的血液,在衣服碎塊上重重地落下最後一筆。
血液浸入墨色衣衫并不明顯,不過隻有一圈少女身形的痕迹。
季輕枝胸口飛快起伏,莫名地渾身燥熱。他慢慢呼出一口氣,緊張地注意着四周動靜。
一秒鐘。
一分鐘。
一刻鐘……
沒有。
除了他緊張急促的呼吸聲,什麼都沒有!
季輕枝雙手捂住臉,指縫裡漏出的一隻眼睛,視線鎖在衣衫上的痕迹。
片刻後,他眨眨眼,笑了幾聲,因為捂着臉而有些沉悶。
放下手,他顫抖着撕碎剛剛的畫作,揮手扔進身後堆疊的衣衫碎片。
“嘶啦的聲音重複在耳邊,漆黑無光的眼珠跟着不住轉動。
季輕枝捏緊了手中的毛筆,墨玉冰涼,在他手心卻顯得灼熱。
他克制住把毛筆掰斷的沖動。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靈雲筆,靈雲硯,仙妖兩域至寶制成,兩器合一,可生萬物,可死萬物。
他第一次畫了蘇驚鵲的生,沒有反應。
所以第二次畫了自己的死,想跟蘇驚鵲一起,依舊沒有反應。
第三次第四次——十幾次都沒有反應!
為什麼,不能讓他期待的人複生……
為什麼……?
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是不是他沒畫好,蘇驚鵲生氣了?
想到這裡,季輕枝歎了口氣,自顧自地說:“對不起,鵲鵲,我重新畫。”
說着,他又撕開一片衣服,癱在地上。
就在尖銳的指甲正要又一次割開手腕時,忽然一聲脆響,他順着聲音看過去,隻見方才還好好放在地上的硯台,不知何時被人打翻在地,其中血液留了一灘,浸染剛才被撕開鋪好的拿來作紙的衣裳。
季輕枝的動作一頓,聲帶有點不自覺地顫抖:“鵲鵲……?”
半晌依舊無人回應。
季輕枝冷嗤,正要繼續動手,忽然,眼睛閃過一抹寒光。
他撿起地上的硯台,龍首銜花,光滑的玉身閃爍着微光。
他手掌用力。
“啪!”
靈雲硯瞬間裂開一條痕,不過幾秒迅速蔓延到整個硯台,四分五裂。
季輕枝更用力了。
尖銳的碎片紮進掌心,劃出來幾條鋒利傷痕,不多時又被療愈到完好無損。
如果不是還隐有些疼痛穿到大腦,季輕枝都要以為這是幻覺。
可他巴不得這是幻覺。
他沒想到,靈雲硯是假的!
他用障眼法騙過蘭月,現在反倒自己被騙了。
真正的靈雲硯台……在蘇驚鵲手裡,也許同她一起碎了。
季輕枝重新捂住臉,全身頓時失了力氣,身體一歪,“砰”地一聲摔在地上。
他救不了她。
他甚至剛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身體的劇烈疼痛逐漸消減。
黑暗裡,季輕枝撕開長好的皮肉塞進嘴裡,僵硬而緩慢地咀嚼着,期待還會有那一抹亮色,走過來小心撫摸他的臉,喊他“哥哥”。
然而傷口不斷往外流失着溫熱液體,他無法集中意識,粘稠血液順着胳膊滑落,仿佛蟲蟻爬過,但更像蘇驚鵲的碎發,拂過他的手臂。
季輕枝摁住傷痕,猛烈地疼痛提醒着他現實沒有人再過來捧着他的臉。
季輕枝忽然開口:“娘,我害她抛棄我了。”
他已這樣害了她,為什麼要救他。
回應他的是源源不斷的暖意,一點一點浸潤他的身體。
修補的速度趕不上他身體潰爛的速度,爛過的地方迅速腫大,長出濃密的毛發。
骨骼斷裂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漆色裡。
身後沉重的牆壁緩緩打開,牆外無盡的慘叫迅速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