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擊的腦袋仍舊昏沉。
意識朦胧中,侯虞試着動動身骨,卻驚覺四肢僵直不可動彈,雙臂更是被向後背折去,扭轉手腕,一股麻繩的粗砺質感刺痛肌膚。
于是意識蓦然清晰,侯虞猛地睜開雙眼。
下巴磕到的地方質感堅硬,她被人綁着扔到了地上。
而率先沖進眼簾的,是一張因驚駭而五官扭曲的血臉,一條沾滿血迹的黛藍抹額橫亘其中,粘連着數塊濕重的猩紅肉糜。
朝下探望,是脖頸斷茬的幹淨截面,脈絡齊整,數股血流正從中緩然湧出。
侯虞呼吸當即重重一滞,下意識避險朝後劇烈挪去,後背卻撞向某處砰然一響。
她還未從一睜眼就躺地上和一顆人頭面對面的驚魂時刻中平複,一股濃重刺鼻的血腥味便急急灌進她鼻腔,再通肺腑,引起刺痛辛辣的一陣嗆咳。
嗆咳晃搖中,她顫抖着巡視四周。
散落遍地的殘肢頭顱,泡着發絲和眼球的血窪,還有層層疊疊壘成小塔,仍在飙血的軀幹。
身下隐隐傳來車輪滾動的雜音,細窗飄進冷白月光,微風将廂壁點亮的幽暗燭火吹得一跳一跳,恍若鬼影。
她認得,這是侯家的馬車。
在晴日仍高懸的朗朗白天,她曾坐在這車廂内,和其餘侯家子弟一同趕赴安昌城。
安昌城駐守仙門齊家的老家主今日百歲大壽,大擺筵席,同為仙門名家,侯家備足厚禮,親遣子弟護送至安昌祝壽。
她不是奉命子弟,隻是有事要去安昌,恬不知恥地蹭了這一行車馬。
所以發生了何事?
侯虞記得,那時将抵安昌城外山郊,這群侯家子弟斥罵她想跟着去齊家出風頭,對她不滿,持劍威懾要趕她下車。
而後,馬車便陡然一沉……
那條搭在人頭上的黛藍抹額滑落下來,一個勁鳥展翅雲間的暗繡在血腥間模糊可見。
飛鳥承雲。四大仙門之一,鄜甯侯氏的家紋。
白天時,這裡載有侯氏子弟。
如今,這裡堆滿了他們的屍骸。
“醒了?”
侯虞上方,忽而悠然飄來一道人聲。
她心神未定,恍惚着循聲擡頭。
落在座上男子周身的燭光稀薄,将他的面容混淆于明暗,時隐時現,蒼白膚色更透出森冷。
他通身漆黑,翹着腿,懶散地靠在座背。
垂下的清淡目光與侯虞眼瞳一瞬重合,他于是微傾下身,光照被遮在身後,眉眼反倒清晰起來。
面如冠玉,一身邪氣。
他的一句輕輕,和衣間隐隐傳來的冷鐵氣味,與侯虞記憶畫面逐漸重合。
是了,馬車陡然下沉。
之後,一個鬼魅身影猝不及防地閃現,踏進馬車。裹纏沖天陰煞,将一名子弟瞬時開膛破肚。
漫天猩紅裡,他幾步輕踩過來,擡手重重砸向侯虞後頸。
從記憶中回神,侯虞瞳孔驟縮。
就是眼前這個窮兇邪魔,突然出現,滅了這一車的仙門子弟!
趨利避害的天性,讓她當即朝後拼命縮去,盡可能遠離此人腳邊。
“不用害怕,我不殺你。”
男子見侯虞這番瑟縮情狀,不在意地呵笑一聲,又将身骨懶洋洋地貼回了座位。
不害怕是強者的特權。侯虞團緊自己,用力壓下喉頭酸澀,心下叫苦連天。
驚懼猶存,可她腦筋卻不由急轉。不殺她,又将她綁起來,而且身下馬車猶在前行。
他是要将她帶去哪裡?
太多血腥光景閃過,侯虞弱弱開口:“敢問這位……高人,為何要綁我?”
“有人想要你的命,雇我來把你活綁了送過去。”
邪魔周身森冷陰邪,但倒是樂意跟她有問必答。
“那人出價多少?我是仙門名家之後,乾坤劍侯瞻您聽過嗎,我是他獨女,親生的。我能給您更多,隻要您放過我。”
侯虞一聽他是為利所驅,當即開始求饒。
“但我聽聞你因根骨廢盡,備受家門厭棄,真能掏出那麼一大筆麼?”
侯虞于是噤聲不言。
她還以為邪魔不會知曉這麼多仙門事。
自凡人啟修仙法,千年來,各地仙門與日俱增,蔚為大觀。綜觀衡量多方,實力列前的四家,被衆贊為四大仙門。
侯虞确是四大仙門之一,鄜甯侯氏中人,亦是侯氏家主侯瞻的親生女兒不假。
但侯虞自幼資質平庸,八歲時更是因誤食火毒焚盡根骨,再無修法可能。
侯家尚武,不喜弱者。縱門規明令不得殘害同族,但多的是抓不住的法子,兼之侯虞爹娘專精練功,無閑時時管教。
同門之内尚且任由欺侮之行恣生,還怎可祈願外界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