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道友,我是人人人人人人——!”
紅蓋頭被侯虞急忙掀起,濃重黑暗消逝,劍光引曜她上仰的目光與來者垂眸相合。
寒極長劍過于雪亮,一片冷白照在他清挺眉眼,在那本就蓄意淡漠的烏眸,留餘一層浮冰淩光。
劍端斜抵住侯虞脖頸,長身玉立,再着一襲披麻戴孝般的白衣。
原還攢動着欣喜目光的侯虞,頃刻又緩釋歸淡。
“束雲程?”
被眼前盛扮昳麗的女子所喚,束雲程立時微蹙眉頭,未松手中劍。
這一行紙人送親行列,全是引注了鬼魄陰氣的邪物。挑去轎簾,一個單薄人影籠在嫁衣如火下,還探不出一絲靈力,屬實讓人難以輕信。
繼而,方才的歡欣聲嗓恍若虛夢,他聽見女子清淩開口,态度颠覆成一聲冷淡:“哦,我是侯虞。你不認識我。我是鄜甯侯氏的人。”
這是當然,畢竟束雲程又願意認識誰呢?
幼時即聞名修仙界的劍學天才,行事一向冷傲孤高,待人接物可簡批成八字評語:溫言不再,情禮無存。
侯虞心想,她是否對束雲程太過苛責了?
可人,又怎能對一個頻繁将自己好友拒之門外并施以冷言冷語之輩,有任何好臉色?雖侯虞知曉,賀修棠是煩了點。
但那又如何!侯虞沒任何清正論理條縷分明的本事,就愛颠倒是非,徇私枉法,胡攪蠻纏。
侯虞言盡,那把劍依舊梗在她頸側。向上探望,逆着夜色,束雲程仍一臉神容冷漠。
“我八歲時根骨廢掉了,所以一絲靈力都無,你探不出來的。”
侯虞添補完解釋,輕呵聲笑:“你可認識賀修棠?我是她好友。能憑此躲你一劍嗎?”
賀修棠三字抛出,侯虞見到束雲程神色動作終于有所改換,體現在于他瞬時緊皺的眉間,與唰地挽劍入鞘的利落手法。
“……為何在此?”束雲程啟聲漠然,在一點明顯的停頓過後。
侯虞能讀明他那頓止的緣由。怕是想問你和賀修棠為何在此,但賀修棠之名已可等同作明鏡上塵埃,絕不可沾惹。
亂掀上去的紅蓋頭被珠翠冠扇勾扯得飄亂,侯虞隻好邊伸手調整,邊回複道:“在莊口被綁來的。”
侯虞疲于再陳述一遍自己的悲慘往事,其次,她偏要扼住令束雲程不悅的地方。“賀修棠為了追你這朵高嶺之花心頭愛,一路相随,在此地失蹤了。我來尋她,路遇一戶人家,稱她可能誤入了嫁衣莊這鬼地。”
侯虞接着道:“我還在莊外荒山遇上了傅清移,若無意外,他現已出山求救仙門了。”
侯虞打量了眼前的束雲程,見他雖依舊一身白衣飄逸,可束發作亂與衣角污塵已顯他過往所經,絕非坦途。
束雲程先是默然,後便見他自袖中取出一張黃符撚在指間,輕一撥動,黃符當即焚燒發亮,飄懸空中停了不久,即朝一處飛去。
侯虞見束雲程眼中一冷,提劍追符轉身而去。
他一言不發,侯虞隻好帶着一身叮鈴咣啷地跳下喜轎,先倉促地邁開腳步跟緊。
“這是何物?”
束雲程:“探靈符。”
侯虞:“探靈符,又是何物?”
侯虞感知到束雲程給她瞥去輕淡一眼,疑似包含鄙夷。但好在侯虞早已把他每一道目光皆認作鄙夷,此時毫無憤恨,坦然回迎。
束雲程現已堅信,面前女子和那成日糾纏他的賀修棠絕是一丘之貉。
“探尋活靈。”
侯虞淡聲哦了一句應付,邊拖扯着繁重的步子,邊想那适才為何不用,而是先給她來上一劍?
呵,怕就是想顯露自身凜然劍氣吧。侯虞早跟賀修棠說過,此子内在浮華!
探靈符于低空飛懸,在陰森夜間閃着唯一的暖紅光采,帶引他二人穿屋繞路,邁過廢墟荒蕪。
就當侯虞已被引得全然埋頭朝前走時,那符卻蓦地停下晃搖不止,恍若遭受巨力拉扯,下一瞬,便聽撕拉一聲,符尾瞬時卷起烈烈焰火,竟自己燒毀成了滿天飛屑落下!
亮光霎那間褪盡,周遭又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死寂的黑裡,漸漸泛起一種咕蛹的連綿作響。就似大浪将至前,潮面下的水波鼓動,一陣一陣地翻湧而來。
侯虞聽得有些發寒,于是在束雲程亮劍輕揮,示意她躲閃他劍後時,她不加多思,當即邁步相近。
可方踏出一步,侯虞卻身勢頓停,欻地轉過了身。
——又聽見了!
先前在轎中浮現的,那道哭訴求救。此時,她的嗓音更低更含混,如同是被眼前黑瘴所困不得呼吸,在模糊不清裡,她念叨的卻依舊是那些字句。
“神樹,神樹……”
“求您救救我。”
哀音恍若直直擊在侯虞靈台,撞得她神智甚至泛起了疼。
“你究竟是誰?我不是神樹。”
侯虞眉眼都皺起,沖着黑霧喊了一聲。
回應她的,卻是束雲程送來的劍尖,那劍尖順着侯虞的呼喚直出,然而隻刺了個空。
在束雲程疑問的一個目光輕轉間,侯虞亦同樣不解:“你沒聽見?”
束雲程微微搖頭。
在束雲程将要冰冷降下的诘難來臨前,侯虞屏息凝神欲重尋聲源,可此次這般認真,那聲音卻消失無蹤。
仿佛一切不過她幻覺。
“探靈符自焚,大兇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