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不成真的是……那什麼上古神樹轉世?
否則,難以解釋為何她能眨動之間,即可窺見那般詭異景象,恍若能将所有人的靈台與氣脈洞悉得一清二楚。也難以解釋,為何金簪最後,要朝她遞來那一陣悲怆哀泣。
可為何呢?
為何她這個根骨斷了十年的廢材,會有這般神威身世?
腳步在荒草廢墟間穿行,最終停于一處石裂處。
她要尋找的,不久前還蜷縮于此處的女鬼玉憐,卻已不知所蹤。
侯虞迅即四下張望。
下一刻,身後傳來一道嘲諷。
“找什麼呢。”
侯虞循聲回望,緣是季時潛。
他正背着手,清絕臉上盡是灰土,還一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侯虞見是他,隻不耐地啧了聲。“玉憐去哪了?”
她的發問方出,一道怯生生的身影,即從季時潛身後緩行探爬出,舉着手,聲音細弱卻清晰。
“……那裡會被太陽照到,季大人就把我搬了個地方躲着。”
正是玉憐。
她話音剛落,很快又揚起一抹欣喜笑意,眸光亮了幾分:“不過真好!你們都活下來了!”
侯虞看着她,卻未立即回複。而是靜靜凝神細望,緩然地沉下氣息,恍若要看透什麼。
玉憐一臉不解地回望侯虞。
氣息漸沉的同時,那熟悉的黑壓又侵襲。玉憐周身略微閃爍的清瑩便為侯虞清晰所見。
在她喉舌和腿骨處,輝光皆呈現出明顯的截斷茬口。
果然,雖不知這窺探所得的光景究竟是何物,但侯虞現今已可有意識地将其調動。
……那她能不能,填補掉那些茬口呢?
在此念的驅使下,侯虞開始回憶當時她是如何揮出那道波光擊退怨煞的,可無論她怎麼嘗試地将手掌轟出,都一事無成。
于是在季時潛和玉憐的眼裡,侯虞就隻是突然沉默了,然後開始奇奇怪怪地猛扇空氣。
“耍猴呢,神樹大人?”
季時潛的譏諷簡直如影随形。
侯虞隻得羞恥地收回手,清咳好幾聲,甩袖:“要你管啊。”
她倉促閃躲的目光,最終被地上某個物件吸引。
那些被黎鴻福亂灑天空的符咒,此時沾滿了泥土,堆積揉爛。
侯虞先前便升起過一陣詭異的熟悉感,如今,卻所視更多。
那些繁複彎折的符文之下,是一道又一道交纏的靈力波動。
然而,個中通路卻顯郁積,靈流被壓抑在陡峭而詭谲的走勢間,一旦強行轟破,必将引動陰煞反噬。
這段解讀恍似天外飛來,突然便落入侯虞神智,令她倍感訝異。
侯虞彎腰拾起符咒,輕咬破指尖,血流出指腹,她順着神智引領,強行在紋路上添上幾筆自己的血迹。
于是那些靈力波動驟然方向大改,流行暢通。
從招引邪煞,登時更易為……淨化邪煞?
侯虞當即朝身旁疾呼:“你們倆幫我撿多些這符咒過來!”
一鬼不解,一人不爽,但皆在侯虞威迫下,被迫到處忙碌替她從各種泥窪裡撿起符咒。玉憐會甩幹泥點子,而季時潛恨不得拖泥帶水全灑給侯虞。
他們遞過來一張,侯虞就咬破指尖更改一張符文。
漸漸的,改好的符咒盡數疊放侯虞掌心。
侯虞于是心滿意足地,各自拍了季時潛和玉憐的肩頭,便朝着嫁衣莊内直奔。
“喂,幹嘛去,那裡還有怨煞!”
季時潛連聲開口,見侯虞不理,隻好自己吃癟啧了聲,甩幹指腹上因侯虞而被迫流下的血迹,邁步跟去。
侯虞直奔的那處,正是堆滿了殘破繡具的荒墟。
當她堪堪勒住疾跑的步子,放眼望去,隻見那處陰煞橫飛,陷入一大團連天光都照不進的森冷黑霧之中。
駭人情勢,和令當時束雲程招架不住那時,别無二樣。
悍然煞風迅猛刮過,極度尖厲的哀鳴再度撕扯聽覺。
匆忙跟來的季時潛見此景況,第一反應是将侯虞拽回身側,可他還未搭上她胳膊,隻餘指腹輕擦過她衣擺銳利。
“嘩——”
侯虞身形一揚,懷中符咒霎那間被她盡數揮灑空中。
下一刻,無數道熒光交雜輝映,急遽迸裂,于惡邪陰霧裡轟炸大散!
“他們就是該死。”
“……但你們應該去更好的地方。”
清光瞬息間擊穿萬千怨煞,陰黑盡消。
符紙燃盡化作灰燼飛灑落下,雲天漸漸褪去夜色,晨光乍破,自穹際一側緩然高升,再至彌漫。
侯虞終于聽聞她們哀泣之外的嗓音。
那是裹挾清淺笑意的一聲低歎。
“真的,多謝姑娘了。”
風吹過此地,了卻最後一抹痕迹。
于是朝陽在上,陰邪散走,
萬物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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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并肩走回去的路上,季時潛忽然,極為突兀地冒出了一句:“我覺着你穿紅色挺好看的。”
侯虞正扭轉肩頸散除酸痛,聞言隻冷嗤:“是紅色好看,還是嫁衣好看?是嫁衣好看,還是因和你綁在一條命上所以好看?”
難得狗嘴裡吐了點象牙的季時潛,被她一噎,立馬黑臉:“随口一誇而已。”
“你哪來的好心平白無故誇我?”侯虞說完,又拉長語調陰陽怪氣,“哦——有故。因為好看嘛。”
她本以為季時潛會再沒好聲氣地回嗆,豈料他靜默半響,最終隻嗯了一聲。
侯虞微怔,擡眸去探他神色。
可季時潛卻已急促大步向前,隻留給她一個潦草背影。
“阿虞,你跑哪去了!”
刺目陽光逼迫侯虞舉手抵額遮蔽,她眯住眼,望見賀修棠正朝她高高掄着手臂,喊得大聲。
在賀修棠腳下,玉憐正緊攥她衣裙趴伏躲避。
躲避的人,似乎正是一旁持劍冷立的束雲程。
“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快一五一十地告訴我——诶,束雲程,你别吓這個姑娘,她定是好鬼啊!”
侯虞輕歎一聲,隻無奈搖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