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設輕關攏門後,即轉身朝丁紫梢施禮:“舟主。”
丁紫梢拂袖,語氣淡然:“同這位貴客好生解釋吧。”
侯虞擡首望去,鶴設依舊保持着一貫溫和的笑意,即便雙目被白绫遮掩,仍似能洞察她的目光。他微微轉身,語調平和而清晰:“侯姑娘,你與季公子所結命契,乃誕族秘法,又名連理一枝。”
“此契一成,二人傷痛互通,生死與共。在誕族的認知中,此命契被視作惡咒。”
侯虞眉心微攏:“你又為何知曉這些?”
鶴設神色未變,溫聲道:“凡具誕族血脈者,皆可感知誕族咒契之力。我的生母,正是誕族中人。因此,在臨仙城遇見你與季公子時,我借蔔算之名,實則探出二位已結下‘連理一枝’。”
侯虞微怔,旋即反應過來:“所以你能……”
鶴設微微颔首,替她補全未竟之言:“我可替二位解契。”
侯虞心下驟喜,但顯然天上不會掉餡餅,她勉力按住竊喜,開口平穩:“你們要我做什麼?”
鶴設未答,而是自袖間取出一錦囊遞向丁紫梢。
丁紫梢接過,指尖挑開絲縧,将内裡物什卧在掌心。
那是一道銀光流閃的素鍊,分束五股絞成,每股皆綴有一圈冰晶指箍。
燭火映照過,恍若籠了層月光織就的紗籠,冷幽至極。
鍊條自丁紫梢掌心流至侯虞手前,“戴上試試。”
侯虞滿心疑慮,哪能應承,可她隻默然幾瞬,丁紫梢已徑直扣住她右腕,将五個指箍依次套入她纖長指骨。
刹那間,仿佛凝結冰魄,侯虞自手心遊經氣脈一陣通寒。
她下意識掙脫,隻聽鍊條甩搭的金石擊鳴,轉瞬一道清冽氣浪砰地随動而轟出,将不遠處燭火悍然拂滅!
卷起的風吹亂丁紫梢鬓發,烏濃綽綽裡,可見她雙眼簇亮,“果然。”
果然什麼?
侯虞還要脫掉這指鍊,卻被丁紫梢施力制止。
“這是靈鍊素惑。本隻用以感知周遭靈力波動……可你卻能以鍊作引,自外捕氣運作靈力。”
丁紫梢語音裹挾欣喜,她邊說邊朝鶴設望去一眼,鶴設颔首以對。
“傳言神樹流通天下靈氣,進可驅馭衆生靈物。”
“我的小師妹,看來你真是神樹轉世,神力通天呀。”丁紫梢此次的笑弧極深,恍若真心興高采烈,“這條靈鍊贈你了。你若欲解契,便替我辦成一樁事。”
一連串話語驚如驟雨,侯虞神思尚未迅捷反應,可除初佩素惑之瞬的冰寒,如今侯虞體内熱氣緩然而升,正與她一路次次險度危機時所感别無二緻。
侯虞曾因如何驅使這股莫名力量而納悶,現今似乎已有神助。
“何事?”她發問。
丁紫梢回道:“替我去仙門,尋一個人,又或一團魂靈。你既真是神樹轉世,那你定可輕易覓之。待你尋回了他交予我,我便助你解契。”
侯虞聽罷,未有先追詢是何人,而是垂首脫下素惑擱置桌案當啷,招引丁紫梢不解回望。
侯虞清淡迎上她目光,微微搖頭:“我也想幫你。可我已時日無多,有心無力。”
丁紫梢更顯疑惑。
侯虞繼而歎道:“我和季時潛中了那什麼……連理一枝?可路上他卻誤食劇毒,托他連累,我已性命垂危。”
“實不相瞞,我們潛入小江舟,正是為尋覓劇毒解藥。可遲遲無獲,近來我與他皆感骨軟筋麻,痛苦難忍。怕是撐不到替舟主你尋訪仙門那一日了。”
丁紫梢的疑惑神色消淡為平和,她隻上下掃量侯虞一眼,複問:“解藥為何?”
侯虞适時地嗆咳一聲,“……龍宜冰蓮。”
丁紫梢未有立時回複,侯虞去探她神色,隻見她面上古井無波,在對上侯虞目光時,雙唇翕動正欲有言,卻被一陣叩門聲打斷。
“舟主,藍一善到了。”
丁紫梢未有動作,隻淡聲回複知道了。
可門外聲音卻不斷,再響起時裹有濃重的羞愧不恥。
“……還有一事禀告。”
“請恕屬下無能,讓先前所押三人掙脫束縛向外逃出,屬下現已急派人追捕!”
丁紫梢聞言,斜睨侯虞一眼,複道:“不必焦心,他們不會跑遠。”
丁舟主對下屬的回複了結,又将眸光蕩回她的神樹小師妹眼中,吐字慢慢:“你也不必焦心。季時潛那隻野鬼兇殘得很,無論何等情狀,隻要能活,他都會死乞白賴地不死。”
“小師妹,你會活得好好的。”
言盡,丁紫梢曲指朝侯虞前額一彈,逗弄完人,便拂去長袖卷動香霧四逸,轉身推門而去。
“今夜遴選花魁盛景,侯姑娘也随着去看看吧。”
鶴設的溫潤嗓音自身後傳來。
侯虞捂住額頭,擡眸觑他,卻隻被回以八風不動的笑面。
侯虞隻好抿平嘴角,悶悶不樂地将桌案上的靈鍊素惑掃進袖間,再一次步着丁紫梢的後塵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