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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靈備的好酒到底是讓他們喝上了。
“下棋是你們兩個君子所愛的雅事,但人生塵世難免凡俗,隻有雅事可填不飽肚子,我這個俗人還是更喜歡這些俗事。”
南宮靈不止備了好酒,還備了一桌好菜。
畢竟有酒無菜怎麼能行?隻是這些菜式因為體貼無花這個出家人特意做的都是素齋。
楚留香見此心中便頓感微妙,面上也現出忍俊不禁的神情。
同時他眼帶調侃地看向無花。
無花似乎已猜到他如此舉動,好整以暇地回看他。
楚留香見他如此坦然,因為此前盯着無花發呆失神一事心底正很是發虛,反倒不敢再和他對視,于是先默默轉回了視線。
南宮靈見他們兩人又是這般默契地在打眉眼官司,眼神暗了一瞬,随即笑着疑惑道,“你們倆這又是在打什麼啞謎?”
聽他這麼問,楚留香嘴角上揚,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卻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好端端地他竟是打起了禅機,南宮靈知道這裡面的事定然與無花有關,可楚留香不說,一旁的無花也笑而不語。
南宮靈雖然好奇得很,隻能識趣不再問了。
佛門有頗多清規戒律。
其中最根本的是“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
不過關于最後一條“不飲酒”其實較為靈活。
社交宴飲都少不了酒,尤其是對于江湖人來說,少林身處其中也做不到完全脫離俗世。
近的不說,曆史上就有清楚地記載,唐太宗李世民曾禦殿賜宴,少林寺和尚便确确實實地開了一次葷。
無花不僅會喝酒,而且會釀酒。
且釀出的酒可稱一絕。
他酒量也奇佳,楚留香與南宮靈同樣如此。
兩瓶酒下肚,三人俱是面不改色,若有第四人在旁瞧他們喝酒,必定要以為酒瓶裡裝着的是清水。
喝到第三瓶時,楚留香突然起了個話頭。
他道:“據聞江湖中有一人,酒量号稱無敵,能飲千杯不醉,有一天連喝了三百碗關外的二鍋頭,居然還能站着走回去。”
南宮靈奇道:“哦,有這樣的人?是誰?”
楚留香道:“便是那人稱‘沙漠之王’的劄木合。”
他一面說話,一面仔細觀察南宮靈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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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提到劄木合的死訊開始,這場原本輕松愉快的朋友聚會似乎就因死亡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翳。
楚留香實在有張很能言善辯的口舌。
他若想要探聽什麼消息,達成什麼目的,往往隻需要交談個三言兩語就能毫不費力地把話題引導到他想要的方向。
比如現在。
他就從劄木合的死聊到丐幫前任幫主任慈的夫人的去向。
楚留香眼睛仍然緊盯着南宮靈,開口卻是玩笑般的語氣。
“你若不肯說,隻怕我便要認為你是在有意藏匿真兇,我若胡說八道起來,你這丐幫幫主隻怕也是受不了的。”
于是,南宮靈隻能無奈地答應下來帶他去見任夫人。
任老幫主故去後,任夫人發願守節,居處甚為隐秘偏遠,一來一回便需要兩日,南宮靈要先處理好丐幫的一些事才好離開。
月下大明湖,人約黃昏後。
正好楚留香也約了人要在大明湖畔見面,他便與南宮靈說好一個多時辰後再碰面一起出發。
不管是楚留香與南宮靈打機鋒的時候,還是約好出行的時候,一旁的無花都沒有插什麼嘴,淡然自若地自飲自酌,置身事外。
結果楚留香揚長而去時竟順手把他面前的一杯酒帶了出去。
此時天邊曙色已漸漸将窗紙染白,爽朗的笑聲就從窗外傳來,“大師是出家人,還是莫要貪杯的好,便由我來替大師消受~”
說到最後一字,人已去得遠了。
那酒杯卻從窗外悠悠飛了回來,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無花面前。
杯中酒已是空空如也。
南宮靈看着,不由動容道:“楚留香,好快的手。”
無花看了眼那被喝光酒的杯子,又垂眸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腰間。
束腰的絲帶上原本是系了一根小小的玉如意。
楚留香把酒杯順走的同時,還把他腰間的玉如意給扯去了。
無花并非對他的動靜毫無所覺。
隻楚留香向來愛與他開這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用他這妙手空空的本事賣弄一番,以往被他順去的小玩意很快又會還回來。
無花本以為這次也一樣,便沒在意地任他拿去。
沒想到隻見到酒杯,玉如意卻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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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走後,廳堂裡便隻剩下了無花與南宮靈兩人。
一切熱鬧霎時歸于沉寂。
無花沒再飲酒,玉白纖長的指尖握着那空空的酒杯轉了轉。
他神情與語氣皆是淡漠,“他已對你起了疑心。”
南宮靈臉上也沒了笑意,恨恨道,“都怪那黑珍珠壞了事,早知便不顧忌那麼多,應該在她入關的時候就處理掉她。”
“現在估計已叫他知道了秋靈素就是任夫人,這下就必定和丐幫和我這個幫主扯不清關系了。”
南宮靈騰地站起身來,略顯急躁地在廳堂裡走來走去。
他雖年少但向來性情穩重,少有這般方寸大亂的時候,但這時的情況對于他而言可謂是平生最大的危機之一。
若一個處理不好,叫楚留香查明了裡面的收尾。
他可就要身敗名裂……
“不,不行!”
南宮靈似乎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眼底的焦躁化為狠厲,“絕不能讓楚留香見到秋靈素!”
無花與南宮靈狀态截然不同。
他端坐在木幾旁,酒杯已被他放回到桌上,在南宮靈走來走去時他便低眉垂眸地一顆一顆撚着腕上的佛珠,似是在默念經文。
一旁的木幾上還有三人相聚殘留的杯盤狼藉,一旁在俗世掙紮的南宮靈還在走來走去喃喃自語地想着如何解決。
但這些似是都與他無關了。
方才還與友人把酒言歡的白衣僧人一瞬間脫離了俗塵。
遺世獨立,超凡絕俗。
南宮靈一轉頭看到這般模樣的無花,先是神色僵住了幾瞬。
随即便越發氣惱地大步上前。
“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念着這些沒用的經文做什麼?”
他說着,還要伸手去扯無花腕上的佛珠,南宮靈簡直恨透了這些讓他哥哥變成這樣的鬼東西!
無花擡眸,淡淡看了南宮靈一眼。
南宮靈原本已經碰到那串佛珠的手頓時就定在了原地,兩人對視一眼,他又憤憤地把手收了回去。
“哥!我們不能讓楚留香見到秋靈素!”
南宮靈沒了方才的急躁,因為他已經做下了一個決定,少年英俊的面龐在燭火映照下顯現出冷靜而陰沉的神情。
“既然他要讓我帶他去,那我就帶他去,那裡偏僻無人,可遠沒有濟南城繁華,想做些什麼可要簡單多了。”
“楚留香的武功在江湖上一直成謎,我曾經和他交過手,恐怕動起真格并不是他的對手,哥,你有把握赢他嗎?”
無花靜靜聽着南宮靈的謀劃,聞言不語。